不要冲动——难得淘气包子也会这样劝自己——以后教训这人的机会有的是,没必要在秋祭礼的节骨眼上生出变故。
况且此事着实透着不对劲——本该被禁足的黎南越先是出现在南苑门,此刻更是跑来了正中六殿的范畴。
云棠是不相信黎南越大费周章地跑来此处只是为了惹是生非。
也许他该想办法立刻知会秦侍书。
猫崽幅度微小地在草皮上磨着爪子,又后退了一步,他计划着择路离开这里了。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应到主人心里的战意,幼猫周身细软的乳毛都乍起来了。
黎南越又不知道什么叫小猫炸毛,他只觉得这个什么祥瑞——看起来真的柔软又蓬松,让他总是燥热的掌心隐隐发痒,十分想把这小东西狠狠捏住,叫它在自己拳头里发出细软的啼鸣哀嚎。
在这种隐隐的对峙中,终究是安王按捺不住先往前迈了一步,他有了行进方向,小猫也就立刻把跑离的路线计划好了,几乎纵身几跃就将黎南越甩到身后。
云棠已经听到有接近此处的脚步声,是从他灵犀园的方向传来的。从脚步声临近的速度来判断,想来黎南越必定来不及离开,很快就会被正中六殿的宫人撞在当场。
那脚步声不是一道,听来也比侍女的足音更沉重。估计不是太监就是侍卫——起码不必担心来人会再被这个混混所伤。
不对!
猫的警觉突然在云棠脑海中鸣响。
距离渐进后,云棠猛地意识到——他居然没有嗅闻到任何属于生人的气息。除了那一道道足音,他只能感知到黎南越的存在和一股浓烈的花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当下小猫没办法辨别出黎南越在这件事里只是个受人利用的小卒子,而这些不速之客的来意都在他身上。
良好的身体敏捷性让云棠在半路上突兀地转向。却已经来不及了。来人是一群面貌怪异的男性,左眼下都有两长一短三道血痕,此刻皆直勾勾盯着他,眼泛浊光。
而小猫眼前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眩晕,他的身体在这时就像困乏无力般变得酥软了。
电石火光之间,云棠猛地抬头望向也在朝他逼近的黎南越——这个他本不打算在今天教训的恶棍成了所有方向中唯一的突破口,猫崽猛然从伏地的姿势弹起,如离弦之箭般朝安王的脸直冲而上。云棠不知道这些人想对他做什么,但是他们显然已经用了药。而这周围为何没有侍人,此刻也变得明晰了。
——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他们到底准备做什么?黎南洲那边又是怎么样了?
小猫在这瞬间凭借本能挥出了自己尖利的指爪——该感谢皇帝虽然时不时念叨要给他剪指甲,专门的小剪刀都命人做了几副了,但从来没付诸行动——云棠这时才能直接将黎南越的眼睛抓伤。
眼睛是最能让一个人感觉到恐惧和慌乱的部位。温热的血流顺着安王那张肥脸缓缓流下,他几乎立刻大声叫喊起来,声音惶惶。
在云棠紧接着又一掌抓破人鼻子的时候,黎南越死死地抓住了扑在自己脸上的小猫,将他大力扯开,为此还勾下了一条自己的皮肉。
云棠被人抓在手里,便感到一阵巨力在向他周身拼命挤压,当下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人捏碎了。窒息的痛苦灭顶而来,小猫一声不吭,在疼痛带来的清醒中思索着逃生的办法。
好在黎南越的反应一如他先前的计划。
慌乱之下,安王并顾不上将小东西直接捏死。扯开了云棠后,他狠狠地将手里的猫崽掼向一旁,那个方向正对着一块嶙峋的巨石,是灵犀园外围用作造景的。
这一撞已是不可避免,云棠在眩晕和疼痛中尽量扭转角度,不让自己的头部直接跟巨石尖锐的地方相碰,而是用侧身摔落在石面尽量平整的地方。
这一刻,猫崽眼前整个黑了一下。他仿佛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了。
云棠凭着一股巨大的意志力翻身而起,当下情境不能容许他有喘息的片刻,他要趁着这些人查看自己主子伤势的时机迅速离开这里,只要能隐没在灵犀园高高低低的植物造景里,他就能够顺利逃脱了。
只是小猫怎么都没能想到,黎南越压根不是这群陌生来客的主子,这帮人更懒得理会这个王爷。
甚至见云棠被摔了一下,其中一个人还怒目向安王,似乎要跟这个被抓伤了的少年发作。
而其余人压根未容云棠跑走的时机,便身形如鬼魅般向他靠近了,其中一个隐隐为首的男子直接在云棠摔落的巨石边跪坐下来,用一种极其肉麻的心疼目光注视着他——云棠尽力挣动了一下,可他周身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
小猫只能任这个陌生人颤颤巍巍地捧起他。
后面的事情随着云棠渐渐失去意识都变得模模糊糊了。他只能隐约听到有人压低声音——
“直接将神兽带出宫去!”
接着又有人反驳:“不成。就按先前说好的。否则我们压根躲不过狗皇帝的追查!”
猫崽听到此处,才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黎南洲没事,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在堕入黑暗的最后时刻,云棠在脑海中呼唤:“7321,我授权你实时监测从此刻起到我醒来的周边环境,见到任何人,扫描他的样子,记住他的对话。”
小猫好像听到了治愈值系统稍显慌乱的应声。但他瞬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清平殿。黎南洲微微蹙眉,下头一个察言观色的附属国使臣立刻便噤声缄默。
皇帝若有所觉地扫了他一眼,很快又重新露出微笑,好像方才的一点波澜只是使臣自己看错了。
使臣纳苏是个很精明的人,要不然大竺国今年恢复在秋祭礼向梁朝纳贡也不会派出他。这个人精通汉语,又有个梁人妾室,生得也算白净可亲,大竺王认为纳苏在梁帝面前一定比别人更说得上话。
纳苏进入大梁的一路都默默观察着。
要这个大竺人来说,梁朝疆域虽大,却未必比他们大竺好到哪去。起码他一路经过的城池、见过的平民百姓,大多都衣衫破烂,面露苦难之色。而越往云京走,情况越要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纳苏都恍惚觉得自己久没见过人的笑容了。
若不是黎南洲显见是位吃独食的雄主,西北的兵民又在近三年里将多个「无意犯边」的大竺部落打怕了。今年这个举行了皇帝封禅大典的秋祭礼,大竺王也不会派人来的。
可今日既进宫来觐见皇帝,从看到黎南洲的那一刻起,纳苏就将自己过去对梁帝的所有想象都推翻了。
什么唯我独尊、刚愎自用、霸气尽显——
大梁的皇帝看起来是既斯文又和煦的。
他们先寒暄交谈几句,纳苏震惊地发现黎南洲竟会说大竺话。非但如此,皇帝好像还对大竺各部落都了然于心。
虽然端坐在万里之外的皇座上,却像是昨日刚从大竺王的席间饮过茶。
思及这背后透露出的深层含义,再偷觑两眼梁帝和煦的笑意,纳苏面上越来越放松,背后却不由被冷汗浸透了。
而最可怖的是,纳苏明白——他现在察觉到并为此恐惧的,正是年轻的皇帝有意让他察觉并使他恐惧的。这位皇帝陛下表面上慈爱垂问着臣属国,同时却不动声色地享受着他的惧怕。
纳苏想:大竺王其实做错了。他派来一个蠢货也许会更好。
因而见到黎南洲皱眉,使臣不自觉便打了个激灵,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竟有些不敢说话了。
等过了片刻,一切都像是恢复如常了,原本坐在纳苏对侧的礼部侍郎同使臣搭起话来,纳苏便也装作什么都没发觉一般,跟梁官情情切切地叙上,同其他番邦来使一起相互吹捧起来了。
只是纳苏一面应对着身周这些人的客套话,一面还忍不住将余光投向上首的皇帝。他看到梁帝叫来了原本侧立柱后的一个面容平凡的侍女,然后微低下头吩咐了什么。
使臣已不敢再抬头确认皇帝的神情了。但他认为此时此刻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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