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回来!”男人压低声音喝着那个没有良心的坏毛团,语气有几分失却了往日的温和。
掌中之物的违逆似乎比外人的冒犯更容易叫人惊怒,尤其是当你错觉他已满怀爱意待你、信任依赖于你,而你也隐约察觉自己正越发喜爱他的时候。
不过黎南洲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话语中透出的戾气,立刻警觉:恐怕刚刚这一喊会把那坏东西惊得更要跑了。
出乎意料地是,那小崽竟站住了,傻乎乎地抬着一只小毛爪,隔着深深的殿堂站在宫门口侧头往回看,好像在离开的档口又起意观察他,好像在像人一样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正犹豫着要跑不跑的。
黎南洲第一个念头绝对是立刻呼喝侍卫去捉它。
但是那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种来源神秘的预感打消了,好像他就是知道——那些侍卫未必能捉住这小东西,反倒会叫他彻底惹着它。
“你抓了朕,怎么反倒像是朕把你得罪了?”黎南洲好气又好笑。但是云棠没有真的撒丫子跑没影,快窜出去时还是堪堪停住的举动,倒把他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那股邪火浇灭了。
皇帝尚没意识到他只是不想这小家伙从自己身边跑开,但他的情感已经比理性的认知更早地开始想办法自我满足了。云棠没在他视线里消失,于是此刻黎南洲心中就只剩一些憋屈的窝火和无奈的好笑,又觉出一种来得很神奇的怜爱——
他现在正带着颧弓的抓伤、想方设法哄着那个一肚子坏心眼的小猫团。
他过去曾很多次不得不哄阮太后、阮国公,乃至那些大教傀儡、异派高层,而他那时只怀有一些冰冷的筹谋、隐忍的恶意。
可他现在却正从这妥协中尝出一种陌生的甘味,好像那小崽干坏事又发脾气、他受了伤却要这般伏小做低,也能带来某种温存、柔软,叫人甘之如饴的快乐一般。
黎南洲的成长环境让他很难明白,诸如长辈对顽劣幼子的让步,诸如铲屎官对坏蛋猫猫的妥协,那不是委屈,那是宠爱。
宠爱一只天真娇憨的小猫,宠爱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都只让人飘然云上、心旷神怡。
“好了,别跑了,回来吧。外面天都黑了。”黎南洲两只手都对着那个远远的小猫影伸出去,好像在遥遥地抱着它、正等着接住他。而这回云棠没再被吓到:
“睡了那么久,你不饿吗?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小桃都快把你的晚饭提过来了。”
皇帝语气这时已变得很平静了,他专注又温和地注视着正团团蹲坐、背对黑夜的小毛头,好像方才并没发生过什么意外事故。
云棠踮了踮小爪子,往前迈了一步,又观察着黎南洲的反应,在原地驻足想了一会儿。然后他才迈着他那小猫步,矜持地慢慢走了回来。
有一些——酸酸的、豆子一样跳来跳去的情绪小球正在猫崽心里碰撞化开,既碰出一点烦躁、又化出一层暖融融的安全感,还有一些恃宠而生的娇怪,那些复杂又微弱的情感柔柔地织住了小毛球,让云棠此时的小猫步走得乖乖地,只想默不作声轻轻跳回黎南洲的怀抱。
其实他刚才当然没有生黎南洲的气——
或者可能有一点。
他主要是吓着了,也有些愧疚,在那一刻他立刻捕捉着黎南洲的反应——黎南洲皱着眉望着他,于是云棠当即什么也没想,就要跑掉。
幼猫总是这样,无休无止地好奇、淘气、闯祸发神经,把一切好好的东西搞坏,制造出吓着自己的动静,又会立刻炸着尾巴逃走。
好像刚刚是他们无辜受到了迫害似的。
有些人对此可能会不耐发怒。但黎南洲——纵然他不是像现在这般,黑暗中临渊多年,玄而又巧地在血冷透之前逢着一只温软的小奶猫。
就是他本身、在他压抑着的真正本性里,他其实也会是一个能够驯服小猫的人。
尤其是一只名字叫云棠的,没有良心又喜怒无常、永远要索取宠爱和迁就的小野猫。
也许他们还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彼此是怎样甫一见面、就立刻如呼吸般自然地开始双向驯服。
但在这个烛光静静的夜晚,他们已经开始跟随着自己的心意默然无声地待在彼此身边了。
可能是小魔头闯完祸总会先老实一段时间。祥瑞自进宫后还没展现过这样温顺绵软的一面——
夜深了,年轻的皇帝还伏在案间参量着西南十二座城池的域图,不时提笔在上面标记出暗藏杀机的一道。而云棠就在他手边懒洋洋地玩着一个小玩具,细细的小尾巴时而无意般扫到皇帝手腕上。
那轻的落云般一触既离的骚扰断断续续从男人手腕的皮肤透到他血管里作痒。生死中锤炼出的意志力好像都因这样的痒、逐渐在温柔瓦解了,在黎南洲残酷的计划中将会被溃堤之水淹没的下塘——唔?皇帝先前从没注意过,下塘在域图上的缩影好像有点像那小崽的形状。
皇帝猛地放下了手中的域图。
一丝无声的森然刹那间如絮影般飞掠过帝王的眼眸,方才那荒唐幼稚的念头瞬间似飞烟消散,黎南洲垂眼看了看手边玩球的小东西,唇角慢慢勾出一个笑意:
“朕都在想什么?”黎南洲在心里轻讽了一句,“那可不是朕手心里的小毛毛——下塘,不过是一片不知皇恩的邪侵之地。”
男人的大手轻轻覆住小猫的后背,而后满意地拢住这一晚上都温顺得出奇、此刻正顺势翻倒在他手心里的云棠。长时间埋首政事让黎南洲感到微微的疲乏,他亲自将一沓奏报逐张阖起,捏着眉心放下御笔。
“你也睡吧,嗯?”皇帝从书房的案边起身,一路把小家伙捧进帝王寝殿内放置的摇篮里,默不作声地轻抚手下耳朵抖抖的小猫头,脑海中已全无半丝方才来得可笑的微弱心软与动摇。
积年累月的阴云积贮在黎南洲心底,进宫半月的小猫也只能把深渊中的荆棘篱笆钻出个小猫大的洞来:刚刚够他在摇篮里翻来覆去半天,决定今晚不睡侍女精心铺了名贵绫罗的摇篮,半夜凑凑摸摸地钻进皇帝的床幔里。
浅眠的黎南洲当然从淘气包子挂在他床围下拽出绢丝时就醒了,只是他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只安静地感受着一个手软脚软的小猫贼在他被子里带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感受着微温的幼毛蹭过他手臂露出的皮肤,娇嫩的小爪子颤巍巍地摸黑踩在他手上。
这个小坏蛋正在被窝里用头找路——它软乎乎地顶在皇帝只着一层里衣的腰上,好像试图从这里钻到黎南洲背下。
此路不通。
于是它又拽着皇帝的里衣往上爬,最先在人家肚子上着陆。这小祖宗在龙腹上安分了一小会儿,然后不知道是哪里又不满意了——它沿着镇定如黎南洲也微微心跳加速的方向往人脐下爬了几步,对着那非常要命的地方不客气地踩了两脚。
黎南洲差点就要绷不住了。好在顶着沉重温暖的被子昏昏欲睡的小猫不满意这起伏不平的栖息地,很快又退回来往上走。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大梁皇帝的知觉正完完全全被拿捏在云棠手里。
最后这小东西可能总算是爬累了、又或许是终于寻到了合适的地方,云棠在男人胸膛上蜷缩起来,于这皇帝的心口落了脚。
那温热的、又轻又小的毛团第一次在夜里睡在这个把它带回来的男人身边、睡在黎南洲身上。而它立刻就睡熟了,它放松又自在地随着小小的呼吸起伏,好像正做着一个安全又暖和的梦。
作者有话说:
黎南洲手把手教你做猫奴。
第5章
临华殿,阮太后寝宫。
十数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如人柱般隐没在层叠的香帐中,好似一群精致的人胎肉偶,只在主人召唤时才能显露几分生动。
而在阮太后日常批阅政务的华凤阁内,却只有静默的主仆二人。此时正是初阳破晓的清晨,阮太后却已靠坐在这里很久了,甚至她神色清明、双目迥然,好似整晚都没有睡过。
“吃掉我阮家的马场还不足。想把山陵以东的铁矿都吞下——他倒是比他父皇胃口还大。”好半晌,上首那美丽却难掩苍老的女人突兀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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