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应该感到不悦和受到冒犯的。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用他考量别人,云棠大概会立刻随心而动地给他一点教训,然后转身离开。
但是那种奇怪的心酸和熟悉、甚至是有一点难以名状的快乐依然统治着云棠。他没法细究那些无法描述的情绪,他只是后爪坐下,微微歪着他乳白色的小猫头,带着一点不比撒娇更多的不高兴盯着那个皇帝。
幼猫大而圆的眼睛能让所有还有感知的心肠柔软下来。
黎南洲的思绪本来还放在下首那些鬼蜮心思上,他品味着这降临在封禅大典上的祥瑞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能清晰地觉察出阮国公派系对此事的犹豫、不悦,还有更多身后站着不同教派的爪牙之间浮动的暗流。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就真正落在了祭台上那只漂亮的幼兽身上。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绒毛覆盖、还透着浅粉的大耳朵,那张圆乎乎的、娇憨稚幼的小脸,还有那对又大又圆、琉璃般清透的大眼睛。
多智近妖的青年皇帝这时也不由生出了傻念头——人世间哪会有如此美丽动人的造物,该不会真的是从天而来的神兽吧。
总之,就在这种双向的、神秘复杂又无法解释的吸引中,那天清晨,想要独处、厌烦群聚的云棠从始至终也没有跑。
甚至在国师提出应该将祥瑞降临一事昭告天下,以表陛下问政乃顺应天意,而后将神兽接进宫中、建园供奉,举大梁之力朝奉之的建议——
黎南洲赞其大善,然后试探着着朝他走过来伸出手后,云棠也只犹豫着向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他便顺从自己的心意往前小跑了两步,一跃跳进了男人怀里,好像这个动作他们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这便是云棠此刻待在皇宫里,躺在黎南洲的御案上的原因了。
当然,云棠后来回想他当时中了邪般跟着黎南洲回宫的始末,绝不认为自己是被他任打任挠的皇帝「仆人」蛊惑了,他是觉得国师那两句「举国之力供奉」的话还挺有吸引力的,配得上他的身份。
而据说会给他神兽大人居住的灵犀园也已经动工开建了,云棠还抽时间去看过——假山湖水,还是有点诚意的。
不过这几天他就没再关注灵犀园的施工情况了。
世界上没有比猫更喜新厌旧的动物了。
那精妙的园子还没建好,云棠已经对它失去了兴趣。而且大部分时间,云棠都跟从本能在睡觉,醒来的时间一部分用来在皇宫里跑酷,发泄猫咪幼崽旺盛的精力,一部分时间吃饭,玩耍,并经常抽一点功夫用来给埋首政事的黎南洲「侍奉」他。
好吧。黎南洲确实有点特别,尽管神兽大人不知道原因。
云棠目前见过的所有人都崇敬爱戴他,一见到他就面带红晕,两眼放光,喉咙间控制不住地滚出一种奇特的声音。但他就不烦黎南洲。
或许还有小桃——小桃就是正在堂下「嘤嘤嘤」的那个侍女,她侍奉得也不错,云棠偶尔会赞赏地拍一拍小桃的手。
每一回小桃都会更加激动,用那种崇拜地目射神光的眼神看他。好像想要为他奉献出自己灵魂。
云棠可以理解她。他没真正看到过自己的样子。但是看看他雪白美丽的脚爪吧,他可以想象出自己的外表有多么神气英俊。而他甚至还这么小,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魅力。
但他还是希望小桃他们能稍微克制一点。说真的,他们那样怪吓人的。
他不那么讨厌的黎南洲就比这些人克制得多了。
说到黎南洲——云棠感觉到刚刚醒来的自己又快要睡着了,他雪白的小爪子在空气中一张一勾,小脚漫不经心地蹬着,软绵绵毛绒绒的身子在桌案上扭来扭去,舒服得要命。他总是一不注意就睡着,大概幼年时期的神兽就是需要很多的睡眠——但是他晃晃小脑袋,慢吞吞爬了起来。
他准备去找一找黎南洲了,作为一位慈爱的神兽大人,他此刻就想给黎南洲一个亲手侍奉他的机会。想必黎南洲待会儿也会很感动吧。
作者有话说:
丢一个预收——《早逝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扶冰的毕生使命就是杀死皇帝。
疑宫为此准备多年,甚至改换了扶冰的容貌,将他变成了早逝的苏青时的模样。
苏青时,兰陵苏家的贵公子,当今皇帝的白月光,七年前于纷飞战火中死去。
那以后,皇帝将叛门屠尽,使后位空悬,满天下寻觅一个死不见尸之人的痕迹。
疑宫主告诉扶冰:现在这样,皇帝一看到你,就会爱上你。
扶冰虽然因为匮乏的人生经历,常显得人不聪明,但他觉得宫主的办法肯定不行。
只是疑宫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扶冰这样一个不很机灵的杀手,终究也只能听任疑宫之命混入俗世,伺机刺杀皇帝。
——
只是扶冰没想到,皇帝竟然比他还不聪明。
他一次次试探的行为破绽百出,可不管他的借口多么拙劣,他的举止怎样诡异,皇帝从来都视而不见。
直至皇帝对他恩宠愈重,纵容至极,对待他甚至显得卑微到小心翼翼。扶冰终于过不了良心那一关,想要放弃第一次的刺杀行动,离开这座皇宫,回到疑宫接受他任务失败的命运——
可他没走成。
黎妄握着扶冰的手,将匕首刺进自己心口。
他说:“别离开朕……别离开我;或者就先取走我的性命。”
——
一开始扶冰觉得黎妄是疯了,他不能接受苏青时的离开,为此宁愿欺骗自己、投进他这样虚假的幻影中死去。
后来他倚在榻上浑身酸软无力时才明白——笑死,原来这个狗男人早就知道:早逝的白月光就是他自己。
第2章
黎南洲正在同卫大夫上课。
这位卫大夫其实是个倾向阮国公派系的文官。每每入宫侍读都会被阮太后宣去「切切垂问」一番。
尽管阮英环和黎南洲彼此都知道此举没什么实际用意,只是为了给皇帝添堵。
但随着皇帝三年前坑杀南部十二教,去岁又将本属于阮系的千里马场收入囊中、肥了自己的亲兵,阮太后早无法像过去那样摆弄黎南洲了,只好不放过每次可以膈应皇帝的时机。
借口先代国师遗表有谏一直拖延着皇帝大婚是一方面,反正黎南洲本身也对这件事没有兴趣。剩下的就是在所有细枝末节上,表现出一种令旁观者毛骨悚然的、对皇帝的关心。
而卫大夫这个人本身没什么权势也没什么能力,一个随波逐流的小人而已,在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帝面前并不敢稍微摆一摆「帝师」的架子。
只是黎南洲态度依然端正。他只是一心两用着,一边在心里为接下来吞并地下钱庄的计划完善腹案,一边在纸上落下无可挑剔的字迹。
黎南洲向来是个「仁正善德」的年轻皇帝,本该是最不讨臣民厌的那一种,从不在这些细微之处留下什么话柄——
如果没有一只奶白的小猫团在这时突然跑过来的话。
——“是祥瑞!”
——“祥瑞来了!”
黎南洲自小五官灵敏异于常人,轻易便捕捉到殿门外极轻的私语声。
不过几声压低的惊呼,一个轻盈柔软的小毛球就跃到了他的桌案上。它是直冲着黎南洲来的,甫一到他跟前就把小鼻子凑过来嗅了嗅,又往前一步贴着他的下巴蹭了蹭自己绒绒的侧脸。
皇帝不自觉就露出一个微笑来。
就算那雪白玲珑的小毛爪一脚踩住皇帝身前未完的一纸墨书,似乎感觉到了湿意,还很快抬起爪子甩了甩。这一举就直接把皇帝方才的「习作」毁了,却暗合了皇帝某些不能告人的念头。
皇帝神情极宽纵地注视着云棠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根本没脾气:
那只神兽幼崽正边甩小毛爪边左右看着——黎南洲将它带回来半个月,已经对它有些了解了。它并不是在评估周围的人或者在戒备警惕什么。
它只是在寻找四周有没有发生什么令它感兴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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