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念头支撑着他,女官也猜得清。
其实秦抒还真是出于一点善良之心才出言提醒。
可这个人横竖不受教。那就让他自己去跟皇帝掰扯好了。
她背过身,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便如一阵青烟般往山下掠去,顷刻间不见踪影。
在秦抒身后,卫今扶又站着看了半天,这才慢慢把爬在他颈窝睡觉的紫貂用手捧下来,轻柔地顺了顺: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卫教宗对着紫妹自言自语:“紫妹,你刚才有没有见到小弟弟?”
紫貂睡得正香,小身体紧紧蜷在一起,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才不搭理。
“唉。”卫今扶叹了一口气,又把爱宠拢回怀里:“走吧紫妹。那就跟我一起干活去。”
等他也大步离开,这不引人注目的黑暗一角才终于消停下来了。
只是另一头,宫殿主人早已回来的宇粹宫寝阁内却还闹着。云棠正被人打横放在腿上,一边由黎南洲一点一点给他摘长发上粘的碎叶,一边在皇帝「温柔」的审问下终于说了实话:
“是咯咯咯的声音,”云棠自由的手脚并用,给黎南洲十分形象地比划道:“我被这个叫声吵醒,就跳出去看了一下,但是外面什么都没有。我也很快就回来了。”
学「咯咯咯」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手脚扑腾个什么劲。皇帝的下巴都被猫大仙的拳头杵了一下。但黎南洲只是往后一躲,并不往心里去。
“行宫里一整夜都是有人巡逻的,宇粹宫附近更是值守不断。外面的走兽绝无法进来。这么冷的晚上,连鸟都歇了,你又怎么会听到咯咯咯的声音呢?”
就着重新点燃的灯烛干精细活的皇帝摸摸他亮晶晶的眼睛。
“走兽在夜里潜藏的本事岂是肉眼能防住的?”云棠翻过身,觉得额角有点细痒、于是在黎南洲腿上蹭了一下:“大型野兽见到人迹就会退避,反而小兽灵巧、其实是没那么怕人的。”
小猫大人揪着皇帝里衣的带子:“我还看到一条冷僵的蛇呢。”
黎南洲听到此处才心下微惊,连忙扳过腿上躺着这小祖宗的肩膀仔细看他,却立刻被云棠不耐烦地拧开了。
“那蛇都提前冬眠了,还能醒过来咬我不成?”云棠心里很有算计。
“你看到的蛇不是冷僵住的。山里蛇多,是他们提前洒了药粉药死了,可能有一些没捡干净。”
皇帝简直一会儿不盯着都能吃这小祖宗一吓:“死蛇有毒。你下次要是再看到,千万不许叼它,也不能上手扒拉,知道了吗?”
云棠拉过男人还在自己发间忙活的大手,把脸蛋整个埋进去,老老实实地点头。“我没碰。”他本来对不能动弹的死物也没什么兴趣。
“你刚才突然出去又是怎么回事?”云棠闷声闷气地反过来问皇帝:“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黎南洲本来还在想那个「咯咯」声,这时听到他问,便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他还是如实告诉了云棠:“四组的人晚间抓到了六个圣婴教的逃犯,消息连夜送了过来,所以秦抒要过去一趟。”
“今日抓到?”云棠心里琢磨了一遍,马上拿开皇帝的手扬起小脸:“趁夜露出行迹叫人抓到了?这是不是不太对劲?”
既然这些天都藏好了没叫皇帝的人发现,又怎么会偏偏赶在秋祭礼的当晚突然显形。
况且热闹的白日里没有动静是显眼、可黑夜中万籁俱寂,不管是人是兽都更容易掩藏隐匿。
此时突然跳出来被暗龙卫发现的这些人,更像是某个组织为了其他更重要的目的,于是丢出来几个废棋子出来吸引注意力。
“嗯。”黎南洲应了一声,有些惊讶于这个小东西的机敏。
自能化形以后,云棠似乎总在极傻和极聪明之间来回横跳,叫黎南洲又忍不住将他当成不懂事的幼儿来百般操心,又不由为他偶尔展现出的天赋般的慧黠感到欣喜。
“所以秦抒要自己下去一趟。”黎南洲把腿上的人扶起来瞧瞧,觉得还是要去拿一把梳子:“乖乖坐着,”皇帝将人抱起来一些、放到枕边靠着。自己很快侧过身在床边柜子里找到他要的东西:
“她过去看一看,真有什么事她也能直接做决定。”
可云棠还是忍不住皱着眉:“我总感觉一切没那么简单。现在阮家倒了、圣婴教也灭得差不多,他们坚持到现在突然发动,一定有些原因。”
潜藏起来的圣婴教留在云京中不肯离去,固然是因为朝廷在明面上追拿赶杀,叫这些人不敢出城。
但他们能奔逃这么久,一定是有除阮系之外的云京本土势力暗中接应。
而这股势力能与如今大权在握的皇帝相抵抗,甚至偷偷藏起了安王——名义上先皇的另一个血脉,那这些人必然所图非小,不容小觑。
事实上朝夕相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以云棠对黎南洲的了解来看,这个人在外人面前虽然也表现出一副好脾气,可他本身的理念和执政倾向就一定会伤害到许多人的利益。
那些被先后几代弱主养大的胃口、纵出的权欲,真能甘心在黎南洲的治下从此缩进藩篱?
云棠在跟黎南洲以人身相处的短短时间内并没来得及聊过太深的话题。但其实在他还只是只小猫时,已经对有些事情看得很分明。
以云棠与生俱来的那种骄傲,他当然绝不会想去限制黎南洲要做的事情。
只是他也会担心黎南洲的安全——可是作为一只稀奇的「神兽」,他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云棠越来越重视系统任务、渴望维持人身的原因。
“黎南洲,”云棠一挥手打掉皇帝手中忙个不停的梳子,转身把自己窝进男人怀里:
“你别总是担心我了。你自己也要知道小心。”在这样的深夜里,虽然并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可云棠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关于那些人为什么要藏起黎南越那个废物——“那些人最多是想把我偷走。因为祥瑞对一个得身不正的新帝是有用的。可是黎南洲,他们一定是想尽办法要你的命。”
尽管知道这小东西从来不怕自己,皇帝在听到这话的当下还是不由一顿,紧接着没有一点威慑力地拍了云棠一下:
“嘘。”黎南洲捂住怀里的宝贝,轻摇了摇:“以后到了外人面前,不能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知道吗?”
交代完,还没等云棠答应,皇帝又笑了一声:“乖乖,你想的确实是对的。”他先肯定了他一句,又马上摩挲着云棠的后背,安抚他:
“但是别害怕,他们既不能偷走你,也没能耐要了朕的命。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而已。”
可是皇帝这样说完,云棠非但没感觉到丝毫的安慰,反而更加忧心。
——黎南洲又有什么底气敢于这样笃定?
昔日秦始皇统一六国,如此强势,尚有荆轲千里刺秦。
再鼎盛的权望在生死的危机面前仍然不值一提。
如果说自浴殿那一夜后生出的异样还只是让云棠觉得不对劲,那此时此刻,他心里才真正生出了一种催人的紧迫感。
而他绝不会让这个人类出事。
千日防贼不是办法。他要真正开始把先前的想法整理好,慢慢提上日程,他会在这个国度扩大并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
他希望能逐渐唤醒人民自发的意识,灌输给他们对于捍卫自己生活的意志,引导百姓自发地反对资源垄断的世家和荒唐残忍的邪异——这些人便是会被皇帝伤害到利益的敌人。
只有当黎南洲的敌人成了所有群众的敌人,一切暗地里不怀好意窥视的虫豸才会无所遁形。
云棠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天然拥有这样一套价值体系。可他似乎很清楚这样做是正确的,有用的……
小猫大人长叹了一口气。他拧过身来,扳着黎南洲宽厚的肩膀吻了上去。
第74章
黎南洲下榻去倒水时, 云棠已失神地仰在枕上,满头长发悉数散落在金黄的锦缎中,还有细细的一绺濡湿在唇角, 平素一张玉雪冰白的小脸此刻粉扑扑的, 看上去更显得柔嫩细腻,他眼睫慢慢眨着,眼底堆着一些晶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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