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不知为何,突然就感到害怕起来。他这次再往前方看去,而男人的身影已在天地间变得更加遥远虚无。
“黎南洲!”云棠开始大声喊起那个人的名字,同时往那个方向疾跑:“黎南洲!”
他急切地想要追上他,喊住他。于是云棠跑得越来越快,呼喊也一声激烈过一声。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
分明他们两个只分开了短短的片刻,云棠亦能望见男人邈然的身影,却怎么都无法追到。
难以抵抗的疲惫感渐渐缠住他两只脚,他感到累极了。
原本他先前就跟着黎南洲一起走了那么久。
现在黎南洲突然丢下他,还不等他——
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巨大的伤心好像在瞬间把云棠笼罩住了。
他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什么渺小又虚弱、极其不值一提的东西,在温暖的日光下发起了抖。
——
“云棠,云棠!”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棠才隐约听到似乎是天外传来的低沉而焦急的呼唤声。
而那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到他立刻就——
他立刻就?
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一场梦。
云棠是两眼蒙着细泪,喉咙间还含着从梦里带回来的委屈呜咽扑到黎南洲身上的。
而皇帝也被他吓坏了,好不容易将小祖宗唤醒,此时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两条手臂仍然能感觉到这小东西细细的颤抖。
“没事了,没事。云棠?嗯?”黎南洲抚摸着怀里人细嫩的脊背,声音轻柔稳定地安抚:“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乖乖,嗯?不怕,没事了。”他无比珍惜地低首吻他的额头。
云棠钻在人怀里,情绪在慢慢稳定下来。可是他的肩膀,他腿间的关节,蜷着的手腕——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仍然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有种从内到外的寒冷好像乍然苏醒了,正在他骨血里拱动蔓延着,让他感觉越来越难受。
而抱着他的黎南洲面色一变再变,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皇帝摸摸怀里人绯红的小脸,又低下头用额头去探云棠的额头——一种不寻常的热度正快速在这小东西身上升起。
便是再不通医术,皇帝在此刻也能清楚地意识到:云棠发热了。
第75章
黎南洲也不知道云棠到底梦到了什么, 反正是横竖也不让他离开一步。
就这么短短的三两息之间,小东西的状态似乎更糟了。皇帝听到他牙齿都开始轻轻打颤,整个人又冷又懵, 恨不得缩成一团钻进他两臂之中。
“云棠, 乖乖。你就自己在床上躺一下,”黎南洲艰难地想把人塞回到床铺上,“朕就出去叫人来,很快……五个数的时间都不到就回来, 好吗?”
——不好。
云棠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是他手脚并用地把黎南洲缠住。方才他在梦里还觉得自己暖和到有点热了, 醒来之后没多一会儿却冷得全身上下剧烈发抖。
这种发热带来的冷似乎不是外在的衾被软毯能够解决的, 冷意存发于他细小的血脉之间,让他此时此刻的情感和本能一起拼命地追逐散发热量的黎南洲。
很快,周身止不住的冷还带来了一种闷闷的头痛。云棠更晕了, 刚从噩梦中醒转的大脑也成了一团浆糊, 他秀丽的眉头已紧紧蹙在一起, 阖起的睫毛在绯红的脸颊上投出颤动不住的阴影。
他嘴唇微微张开,像喘不上来气一样费劲吐出小小的热气,两只手软弱无力地抓着皇帝肩膀处的布料。
虽然自身从小到大很少生病, 黎南洲至少是有常识的——
小东西此刻的表现像是风寒的急症。
皇帝很快联想起他先前从内间回到寝阁时、屋内那扇半开的窗。
尽管黎南洲跟云棠只说了几句话, 便过去将窗子关上了。但是事后回想,小祖宗当时也是结结实实吹了一段时间秋日深夜的冷风。而他去关窗时,还是抱着云棠一起去的, 虽然身上有被子裹着,云棠的头和肩膀还是在短时间内从温热的帐子里转移到窗前, 突然的温度骤变最容易着凉。
况且他自己没觉得有多冷, 云棠却看上去就比他单弱得多, 身上又没披半件衣裳。
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淘气包子又出去乱跑这件事上面,皇帝也着实疏忽了别的地方。而之后云棠揽着他亲上来时,更叫黎南洲心里柔情四溢,忍不住地捉着心肝宝贝、压下去一起胡闹。
这时候反思起来,黎南洲才意识到小祖宗从昨夜到现在本来已经累极了。恐怕也是骤然换了居处、又知道外面有事发生,心里多少不大安稳,晚间才睡那么短时间又被他先前出去的动静惊醒。
同他亲昵时,云棠便已经显得格外虚弱萎靡,似乎比之前时候更敏感脆弱、难以承受——
黎南洲先时还笑这小东西没出息。现在想来,却是不详的先兆。他只恨自己粗心大意、出来的第一天就没把云棠照顾好。
看着怀里人难受的样子,黎南洲根本也舍不得再将他放下了。于是皇帝回头拿过床柜上放的一只茶杯,一边用毯子将云棠脑袋小心捂住,一面将杯子掷出去,击到了实木的圆桌边角。
一声闷击。守在内间榻上的老童立刻被惊醒、像根本没睡过一样睁开了眼睛。
“陛下。”掌笔太监瞬时便翻身下来,以和年龄不相符的身手两步夺到寝阁门边,用三下极短间隔的轻击将寝阁门敲响。
“老童,”里面紧跟着传来皇帝的唤声:“进来。”
老太监推开门,先点燃了寝阁内的灯烛,然后才看到掀起的帷幔内不同寻常的情形——陛下怀里抱着一个裹了很多层的胖被子团,里面的人一头长发都给缠得乱七八糟的,此时正背对着他,一张脸完全埋在皇帝胸口。
童掌笔看到这一幕的当下,还觉得有几分纳闷:寝阁内有一整面火墙,将整个屋室都烘得很温暖。皇帝把人裹得这么严实干什么?
不过他转瞬之间就猜到了缘故。而黎南洲也很快开口说道:“云棠吹风着凉了,这会儿已经开始发热,”皇帝脸色难看得很:“马上叫王奇人来一趟。”
尽管老宦侍心里也一下子着急起来,恨不得马上过去看看小乖乖怎么样了、又有点想要生气——陛下怎么还把人照顾发热了——到底童内监清楚轻重缓急,当下只是点头应是,就快步退出到外间唤来值守的宫人。
而最核心的屋室一有动静,整个宇粹宫都很快被惊动起来。各处的灯烛都渐次点上,稳妥的史姑姑带着阿亚和小桃并原本在清平殿侍候的大宫女一齐进来照料祥瑞,另有传话的内监几乎没用到两刻就把王老太医连拖带拽地召来了。
云棠这会儿已经把冷劲儿捱过去了。
方才皇帝就已经在童掌笔的搭手下给他穿了一层细棉里衣,出了一身冷汗后、本来裹在他身上的衾被也被侍女换成了更干燥厚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阿亚她们塞进来那三五个汤婆子的缘故——那真的是比黎南洲好用很多。
宫人的一顿忙活很快将发抖的小猫大人烘暖起来,可是云棠先是紧闭着眼睛缓了口气,慢慢又开始觉得周围暖和得过分,甚至是有点太热了——热得他肺腑发疼发烫。
这种燥热并不比先前的寒冷好受多少。
人在高热的状态下,不管是冷颤还是郁热都是痛苦难捱的。浑浑噩噩的云棠很快就感觉到一阵烦躁。
而这时候也有太多人围着他了,这让云棠感觉到面前密不透风。可是他意识是清醒着的,却实在睁不眼睛,也没力气没心情把话说出口,他只是忍不住一直不舒服地小声哼哼。
被窝里的汤婆子都让云棠胡乱踹出去了。
他此时没有力气,一个汤婆子都要蹬上几下,有的还够不着、蹬不动,这让他更难受起来,偶尔睁开眼睛看周围的人时,眸中因为高热蒙上的水汽都像是一层朦胧的泪光。
看到这样一个绝美雪白如玉菩萨般的病美人蜷在榻上,又是这么一副痛苦可怜的模样,别说低气压的皇帝和肃着脸的老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