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便是唐临被抄家,满门上下无一幸免。
齐方祖听到这个消息时大为惊骇,千里迢迢奔去京城,想为唐临收殓。然而等他去了之后,才知道此事不可能。
唐临是被凌迟至死的,是真正的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京中百姓曾想为他收尸,然而朝廷对此严查,一旦抓到便是死罪。京中人人自危,以至于一代忠臣名匠,死后连个墓地都没有。齐方祖痛哭恩公三日,最后从刑场找到了一片衣角,带回家中,为唐临立了个衣冠冢。
之后年年清明,他都要按北方的习俗,为唐将军上坟。
齐鸢没想到清明那天,老夫人给自己的东西并非临时准备的,而是齐家年年都有。
“这些字画比咱家的金银珠宝要珍贵,这都是将军府的东西。”齐方祖低声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唐家会不会有人活了下来?若那样的话,这些东西应当早早物归原主。”
清远道长既然能提前将将军府的藏品放在这里,那边说明唐临对自己的下场早就有了准备。他的妻儿会不会也提前安排了出来?
齐家父子陷入了沉默。
齐鸢没想到齐府的秘密竟然是这样的,清远道长的确很会看人。齐方祖憨厚仗义,知道这些东西会惹祸,也一直小心封存着。有时越是不起眼的人物,越值得托付大事。
“那两箱东西,从给祖母祝寿起便开始分批往外运了,如今已经安置好了。在我买下来的一处庄子里。我之前去看过一次,东西完好无损,藏的地方也十分隐蔽。”齐鸢解释道。
崔子明从给齐老夫人祝寿那天起,便跟王密他们一起来齐府。后来更是借口帮忙来做端午香包,日日过来运货,神不知鬼不觉。
齐鸢有次好奇,在崔子明藏完一包东珠后,一时兴起想要找出来。崔子明便笑呵呵地任由他搜,结果齐鸢都快要将崔子明扒光了,也没找到一粒珍珠。
“现在府上应当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了。”齐鸢道,“父亲可安心经营着铺子,路引的事情我会另想办法。”
这事儿还不能找张御史。张御史知道钱知府刁难自己,但他的态度显然不想跟钱知府有冲突。
是因为谢兰庭吗?
谢兰庭帮助自己,但也不想让钱知府看出来。
齐鸢想不通为什么。
齐方祖长舒一口气,他之前只顾着为齐鸢上进读书而高兴,却没意识到这孩子的变化不止如此。
“你好像一下就长大了。”齐方祖欣慰道,“这次你落水差点没命,没想到竟是因祸得福。这次府试,你如果没中……”
“如果这次府试,孩儿中不了。”齐鸢立刻道,“孩儿想请父亲考虑捐……”话刚开头,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齐鸢愣住,只得将捐纳银子送自己入京的话咽下,跟齐方祖一同出去看看。
门外吵吵闹闹地却是一队吹打的鼓手。这群人一看齐鸢出门,立刻拥着挤着冲进来,将锣鼓敲得震天响,齐方祖躲避不及,差点被人撞到地上去。
“少爷,少爷!府试放榜了!”常永混在人群中,疯了一样冲进来,“少爷你中了!”
齐鸢心里一跳,一颗石头落了地,却也说不上是愁是喜——这样一来,他就没法提纳粟当监生的事情了。进京的事情反而要慢几个月了。
“中了?”齐方祖反应慢了一步,颤抖着声音问,“真真真中了?”
“真的!”常永突然呜呜大哭,扯着嗓子吼道:“少爷中了,还中了案首!”
“案首?”齐鸢这下也惊讶了。
钱知府竟然真舍得给他?府试案首可是必补生员的,自己等于确定有了生员身份了。
吹打的鼓手纷纷笑道:“对!我们是来给案首报喜的!齐公子连中县府两次案首,咱江都县几十年来的头一个啊!”
齐方祖刚刚听到中了就高兴得老脸涨红,这会儿一听竟然又是案首,心里又惊又喜,不由“啊呀”一声,张着嘴竟说不出话了,急得直拍大腿。
下人们纷纷忙碌起来,给老爷拍背顺气,又给报喜的人发赏银。
这边越忙,外面越乱,齐鸢只听一阵喧哗吵嚷,齐府的门子飞快地跑过来,冲里面大喊:“老爷,贺客们上门了!”
第63章
齐家的左邻右舍听到有鼓手敲敲打打走过的时候, 便都出门凑着看热闹。后来一听竟是齐鸢中了府试案首,这还了得, 个个震惊之余, 回家的回家喊人的喊人,纷纷上齐府来贺喜。
这还只是第一波的。齐方祖被下人们一顿乱拍,缓过劲后, 第二波的人也到了, 却是盐商王家,布商迟家, 龙游崔家等几户。
王家来的人是王宽, 王家最为重视的小辈, 如今已是举人。迟家来的是迟雪庄的叔叔, 崔家则是崔子明自行前来。
这些人的份量自然与县试时几个贺喜的小伙伴不同。齐方祖亲自将人请至花厅招待。这边正寒暄中, 门子又接着来报,却是江都县的几位清高士绅,到齐府贺喜来了。
这下齐鸢饶是有多少心思也顾不得了, 他匆匆回到院子里洗漱干净,换下酒气熏天的衣服, 随后再急忙去前院陪父亲待客。
一上午东昌街人来人往,齐府门庭若市,等到中午,半个扬州府城都知道了齐家小少爷被擢为了府试案首。
府试案首跟县试案首绝非一样的份量,县试案首或许会因生童长相齐整, 又其他地方得知县喜爱而定,但府试考的可是两州府六县两州的万名生童, 更别说宝应仪征还都有科举世家, 别人自小苦读, 又有名师教导,可这一府案首竟被一个纨绔夺了去?!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始料未及,有那爱看热闹的,也跟着人流去齐家登门道喜,顺道打听打听真是这么回事?另一部分说酸话的,认为这事不可能的,则纷纷跑去看府试的张榜。
府试张榜,案首的文章也是要贴出来的。
去看榜的人许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赏鉴文章了,于是榜下就有老秀才站在那,摇头晃脑为大家吟读,时不时点评几句。
老秀才有时候念得不对,理解的也跟齐鸢的意思不一样,但看热闹的又不懂,听着那文章骈四俪六,听着朗朗上口,便齐齐点头附和:“好文!好文!”
其他县的生童有不服气的,自己到榜下去看,存了一百个挑毛病的心思,然而翻来覆去地看半天,也能心服口服。
钱知府在人去张榜后,自己便捂着心口去私衙休息了。
钱夫人嫌他不知道早点花钱打点,昨天跟他大闹一顿,借着端午躲五毒的借口干脆去了别处小住。
钱知府被她一通痛骂,心中犹豫不定,但最后仍打定主意黜落齐鸢。至于齐鸢的汤之盘铭曰的卷子,他打算将其藏匿起来,到时候就说卷子丢失了。
这样虽然会授人以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府试一年一次,齐府也不至于为此闹出大事。
他想好之后,便开始在府衙写榜。然而天不遂人愿,这边的名单都拟定了,手下却突然来报,说京中有飞鸽传书来。
钱弼搁下朱笔,展信一看,不由暗暗吃了一大惊——那封信竟然是苏杭织造孙公公写来的。
孙公公对当日县学里“笔尖儿横扫五千人”的俊秀生童十分关心,问钱弼这小生童的笔尖儿,在府试中可横扫了千人?
孙公公虽不通文墨,但最喜欢干附庸风雅的事情,如今这位也是在宫中得势的,钱弼拿着这封信简直如烫手山芋,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孙公公显然是十分喜爱齐鸢,自己要为了收拾齐鸢而得罪他吗?
他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正好府学的教官听说写榜,匆匆赶来了府衙。一看上面没有齐鸢的名字,这位教官不由皱眉询问起来。钱知府谎称试卷丢失,教官竟不顾他的脸色,执意要去寻找墨卷。
钱弼只觉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他十分心烦,又不想得罪孙公公,于是暗中将卷子藏了回去。
府学教官果真连夜点灯,寻了半夜,将齐鸢的卷子找了出来。
钱弼见大势已去,心想反正齐鸢得中了,这卷子不列为魁首说不过去,于是也遵从了教官的建议,将齐鸢擢为了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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