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府试张榜,齐鸢的名字被写在圆圈之中,甚是醒目。
钱弼屈服之后,心思又开始活泛。暗道自己既然取中了齐鸢,日后便是他的座师了,将来或许能靠这孩子飞黄腾达?
这样一想,对齐家的事情也有了几分顾虑,琢磨着或许夫人言之有理,与其做个灭门知府,或许可以考虑其他的出路?但两家关系已经交恶,自己这时候示好还来得及吗?齐鸢能信服自己?
他越想越觉烦闷,既想将齐鸢招揽到手下,又担心齐家天大的功劳落到旁人手中,心里反反复复摇摆不定,叹了口气,径自休息去了。
府衙外面,人们的议论却才开始。这次府试着实奇怪,试题难度不一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只十天便阅卷结束了,连发榜都是在端午节次日。
可是端午节,官员们不是要休假三天的吗?
百姓们疑惑不解,议论纷纷,对案首的关注也远超往年。齐鸢从早上开始接待贺喜的宾客,忙碌了整整一天,期间又婉拒了数处宴请,一天下来简直腰酸背痛,腿都站得发麻了。
齐府的人倒是个个喜气洋洋,齐方祖白天被人恭维的脚底□□,早已放出话去,要大摆流水席。齐老夫人对此竟不反对,反而还将齐鸢叫去,给了他一封银子和一顶金制小冠贺喜凑热闹。甚至为了操办流水席,齐夫人也回来了一趟。
丫鬟小厮们更不必说,有这样的少爷,谁不是跟着脸上有光呢。
他们小少爷又好看,又会玩,既是扬州第一小纨绔,又是江都县几十年未出过的县试府试双案首。齐家得了扬州府头一份的脸面,只觉齐鸢是天下地下难找的玉人。
唯独齐鸢,跟这些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夜深之后,众人各自睡去,齐鸢独自披着衣服,走到桌案之前,为婉君姑娘写回信。
他这次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白地请求婉君代为打听顺天府神童祁垣的事情,看看这人家中如何,他如今做了些什么,有什么爱好,交往些什么人。
若能见面相看更好。婉君姑娘冰雪聪明,擅长揣摩人心,眼里非常人可比。
只不过,齐鸢写到这里,不由迟疑起来。
婉君可是扬州名妓,孙师兄这样的人,都是见到花船退避三舍的,自己见严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京城不比扬州是富贵风流之地,国子监更是不许监生狎妓宴饮。这样一想,那个“自己”……会顶着神童的名号去逛妓院?
第64章
府试发榜之后, 齐方祖把扬州城叫得上名号的酒楼都找了一遍,从东昌街开始大摆流水宴席。左邻右舍纷纷帮忙, 单是做饭的地方就开了好几处。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齐家的各大香铺也在店门口放香包的地方,赠起了熏香。这些熏香都是些价廉的小香饼子,分成指甲盖大的一点, 逢人便送, 顺道说一下赠香的由头
——我们家少爷得了府试案首!而是今年一口气考了县试府试的双案首!咱江都县多少年没见着一个了。
有不关心科举考试的,听他们少爷来少爷去, 就忍不住疑惑:“你们家少爷, 是那个扬州府的第一小纨绔的哥哥?”
伙计一听更乐了, “我们大少爷早就去外地了。得案首的就是这位小少爷, 扬州府第一小纨绔, 如今的扬州第一小才子!”
府试案首,号称扬州府第一才子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伙计们说话本来就喜欢夸大炫耀,现在齐鸢的本事硬, 这些人更巴不得把嘴皮子说破,直将齐鸢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齐家香铺遍及江浙地带, 扬州又有很多四方商人。
于是扬州齐家的小少爷下场科举,一举夺魁的消息便随着四方商客传到了各地。
金陵城里,孙辂和刘文隽到达之后先暂住在了刘文隽的亲戚家。
望社集会是月中开始,孙辂当初将文章寄送给了望社在苏州分社的社首乔景云,此次他跟刘文隽抵达金陵之后, 便等着先跟乔景云会面。望社集会之日,他们俩人也会跟望社苏州分社的人在一起。
乔景云因家中有事, 出发的晚。孙辂和刘文隽便先游玩了两天, 看金陵风貌。端午节后, 乔景云终于抵达金陵,见到俩人时却是上来就问:“听说你们扬州府今年的府试案首是个纨绔子弟?”
孙辂一愣,对刘文隽对视一眼,心里隐约猜到了是谁,却又不敢贸然认下,忙问对方:“怎么讲?案首是谁?”
乔景云道:“江都县齐鸢,两位仁兄认识吗?”
“果真是小师弟!”刘文隽惊喜道。
孙辂也笑着对乔景云颔首:“齐鸢是我们乃园最小的师弟,我跟文隽出门前还担心他的府试呢,没想到乔兄带来了好消息。”
乔景云欲言又止,神色有几分迟疑。
孙辂心细,询问道:“乔兄有什么疑惑?”
“实不相瞒,我在路上的时候听人说这位是个贪图享乐,又挥金如土,醉心风月的风流纨绔。刚刚孙兄也说担心他府试未中……”乔景云迟疑道,“扬州府今年的府试问题很多,莫非这案首另有隐情?”
孙辂一听,便知是齐鸢被人质疑了。
刘文隽直来直往,一听这话脸色便阴沉下去。
孙辂虽然心中不快,但还能掩饰住,含笑道:“我这小师弟才十六岁,从小娇生惯养的,说他是贪图享乐没错,醉心风月那可就是谣传了。至于案首,那可是绝无半点水分。这位小师弟的才能远在我与刘兄之上。”
乔景云与孙辂有些来往,一听孙辂竟然如此夸赞齐鸢,十分意外。
孙辂道:“小师弟才来乃园时,我跟刘兄也当他是游手好闲的富贵子弟。直到后来小师弟随我们一同上玲珑山,限时一刻钟内破了一道题,题目是‘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他说道这里轻轻一顿,他们这些人习惯了揣摩八卦,听到题目都会暗自思索一番入手之处。乔景云才思敏捷,心中思索一番,随后问:“那他怎么破的题?”
孙辂道:“小师弟的破题是‘《诗》足以致用 ,为徒诵者惜焉。’。”
乔景云微微沉吟,随后神色认真了几分,暗暗点头:“这个破题十分恰当,如果是一刻钟内便做出来的,的确算得上捷才了。”
“不,小师弟口占成文,并非只做出了破题。”孙辂端了半天,此时才微微露出几分得意骄傲,眉头轻抬,含笑背诵道,“……夫诵 《诗》者将以多而已耶?……”
他从齐鸢的破题开始,一百多字郎朗背下,一口气到“何也”,骤然停住。
乔景云听得一口气含住没舍得出声,听到“何也”之后见孙辂打住,不由着急:“何也?齐公子怎么说?”
孙辂叹道:“当时他受钱知府刁难,做到这里之后便被打断了。之后我们再想听后文,小师弟直言文兴被打断,不愿续作了。”
刘文隽见乔景云神色都恭敬下来,也轻哼一声,道:“我们俩担心小师弟的府试,并不是怕他制艺不行,而是因为钱知府对他多次刁难,我们担心知府挟私报复,故意黜落他。”
“原来如此!是愚弟冒昧了!”
乔景云一听事情原委,连连点头,又慨叹道:“我对商人富户的确有些偏见。其实也有许多大商巨贾慷慨行义,富而好礼。如今我们这些学子也不得不操心生计营生。”
孙辂听他话里有话,惊讶道:“乔兄你还要操心生计吗?”
乔景云道:“不是我自己,而是我们望社在淮安的书坊,快被登州重珍馆挤兑地经营不下去了。那重珍馆是一位武举人办的,原本是刻些医药书籍又或者日用类杂书,经史大部和诸子善本虽也有刻,但数量不多。谁想今年,重珍馆与莱阳邑社联合,大行刊刻时文子集,我们文社在淮安的书坊便受到了影响。”
书坊收入归文社所有,望社规模大,书坊自然遍布各地,但今年突然冒出来的的重珍馆刊本,不仅制作精良,校雠细致,就连价格都跟望社书坊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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