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若贞果然自己在乃园里,正往斋房门口挂艾草。齐鸢忙去帮忙挂好,随后把家里拿来的东西放厨房,撵着褚若贞去一旁吃粽子。
褚若贞佝偻着腰,见状拉着脸,佯装生气道:“齐鸢,你不好好在家吃饭,过来为难老师作甚!”
齐鸢笑道:“学生哪敢让老师做饭,那是大不敬。今天老师只管坐着等吃便是。”
“你会做?”褚若贞没想到齐鸢竟然要下厨,惊得驼背都要挺直了。
齐鸢将身上香囊和丝线先摘下来,放在了院中的桌上,免得一会儿被火燎了。然后对褚若贞笑了笑:“学生只能做熟,口味不一定合适。”
说完转身,钻进了厨房。
褚若贞紧跟后面,看他熟练地点火烧水,惊讶地合不拢嘴巴。
齐鸢做饭是在忠远伯府的时候练出来的,那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得用的丫鬟,小丫鬟年纪又小,里里外外时常忙不过来。因此齐鸢便自己做些点火烧水的活,后来饭菜也能做两个。不过因老夫人克扣他们一家吃用,他那时候说是吃糠咽菜也不为过。
现在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怎么样了……
齐鸢不敢深想,从厨房里翻出能用的酱料调料,把菜叶择好洗净,肉片切薄。待要转身去收拾那两条黄鱼,就见外面转进来两个人。
张御史迈步而入,谢兰庭则在他身后牵了一批白马进来,将那马栓在院门口。
褚若贞似乎并不意外张御史的到访,在外面跟张御史说话,随后几人又一同朝厨房看过来。
齐鸢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见礼。然而等他净完手要出去时,褚若贞竟已经跟张御史去明伦堂了。
齐鸢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就见谢兰庭拴好马径直朝这走了过来。
“张大人有事与褚先生商量。我来帮忙。”谢兰庭一改往日嬉笑神色,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看到盆里的两条黄鱼后,一撩袍裾,竟立刻拿刀剖腹刮鳞地收拾起来。
齐鸢从看到他的时候就浑身不自在,这会儿看他一副沉凝稳重的样子,便猜着姓谢的应当是为那天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所以故作姿态,与自己冷淡相处,免得自己信以为真了。
这样一想,齐鸢不由也冷了脸,转身径自忙自己的。
他原本也不会什么花哨做法,一个香蕈烧丝瓜,一个冬菇煨肉,一个炝笋,都是简单清炒,胜在火候得当,食材又鲜,味道竟意外地鲜美。
最后齐鸢又煎豆腐烧了个黄鱼,配上从家里带来的黄瓜,咸蛋黄和雄黄酒,凉拌摆盘,将就着“五黄”之意,总算凑出了一桌菜。
他这边忙得满头大汗,几乎忘了厨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等忙完这些,齐鸢转身去看,就见谢兰庭正皱眉拨拉锅里的碗碟。
这人生性好洁,看样觉得这里的碗碟不干净,所以收拾完鱼后就一直在煮碗。
齐鸢:“……”碗碟好说,筷子不怕煮烂了吗?
谢兰庭自觉地把碗筷捞出来,去分装做好的饭菜。
齐鸢看得一愣:“不用一人一席吗?怎么只分了两份?”
谢兰庭不是洁癖吗?俩人一席的话,按辈分应该是褚先生肯定跟张大人一席,自己跟他一席吧……哦不对,如果按官职,可能是张大人跟谢兰庭一席。
齐鸢心里想着,刚松一口气,就见谢兰庭终于转过脸,正眼瞧着他轻描淡写道:“怎么,果真是嫌弃我?”
第58章 半章
果真?嫌弃?
齐鸢脑子转得快, 一听这话便是有前因的。他的确经常腹诽谢兰庭。可这会儿……谢兰庭指的是哪次?
齐鸢暗暗回想了一下,自己拿不准, 便决定装傻。
“大人折煞晚生了, 晚生能跟大人同席不胜荣幸。哪敢嫌弃?”
齐鸢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况且上次同席,晚生因行止粗鄙曾惹大人不快, 至今仍觉忐忑不安……”
谢兰庭听这话眉头一动, 在玲珑山上时齐鸢明知自己有洁癖,还故意把菜挑了个遍, 让自己无从下箸。自己一时生气, 是说了他两句。
今天可来质问齐鸢的, 哪能反过来被他埋怨?
谢兰庭见齐鸢翻旧账, 也立刻装傻:“上次是哪次?是如意船上猜灯谜那次?”
齐鸢狐疑地看着谢兰庭:“大人贵人多忘事, 如意船上跟大人同坐的是本县神童何进何公子。”
谢兰庭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那晚你不愿喝酒,我还费了番口舌。”
“……”齐鸢道:“不愿喝酒的也是何公子。”
“你不是也没喝吗?”谢兰庭故作惊讶, “我若是为了他,何必多此一举要你喝茶?”
齐鸢眉头轻轻一跳, 那天谢兰庭替何进挡酒之后,的确要求自己跟孟大仁也以茶代酒。齐鸢当时只以为他是维护何进,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现在让对方一说,倒成了刻意为之,暗中帮助自己了。
可这种事情谁能辨出真假?左右看一张嘴怎么说罢了。
他心里存疑,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只瞅着谢兰庭不说话。
谢兰庭看来看去,见他竟然不信, 忍不住腾起一簇火气。
他虽然故意转移话题, 但说的都是实话。那晚齐鸢不愿得罪孙公公, 所以没有拒绝喝酒,只眼睛滴溜溜地瞅另外俩人,盼着旁人开口。
孟大仁显然是爱酒之人,而何进性狭孤傲,由他开口极易惹怒孙公公,到时候场面难堪,齐鸢不被殃及就不错了。因此谢兰庭借何进之名,免了三人的酒水。
谢兰庭知道旁人看不出来,他原本也没放到心上,今天不过随口说起,以证明自己上次并没有嫌弃齐鸢,谁知道这人竟不相信自己!
齐鸢才做完菜,脸上被火熏地汗津津的,挺秀的鼻尖上挂着一滴汗珠,唇色鲜红,连脖颈都闷出一层粉来。这会儿虽带着怀疑望着自己,但到底个头矮了些,还得仰着脸,看起来便少了些气势。
谢兰庭看着看着,心头的气又软了几分,哼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张御史跟褚若贞聊了会儿正事,闻见厨房飘出的阵阵香味,只觉腹中饥饿,于是循着味儿找了过来。
到厨房门口,正听见“肝肺”俩字,喜出望外地奔进来:“齐鸢还会做玉灌肺?”
谢兰庭和齐鸢双双被吓了一跳,抬眼看着张御史。
“晚生见过张大人。”齐鸢忙行礼。
张御史奔进来后见气氛不对,又探头朝里看了看。
“你们刚刚聊什么呢?我听见什么灌什么肺。”他看了一圈,见里面只有几样菜,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不由有些失落,“原来没有啊。”
齐鸢神色尴尬,又觉得玉灌肺的名字新奇,暗自琢磨那是什么菜式。
谢兰庭瞥他一眼,哼道:“玉灌肺是用真粉和油饼、芝麻、松子等物拌蒸的甜食。因吃的时候切成肺样,所以起了这样的名字。张大人爱吃甜食,下次他来打秋风,你让人下山买些枣饼打发他就是。”
张御史闻言哈哈大笑:“今天来打秋风的明明有两个。”
谢兰庭道:“我可没嫌弃主家家贫。”
几人将饭菜摆去饭厅,乃园的饭厅简陋,果然只能捡出两套完好整洁的桌椅。褚若贞安置好,与张御史同席落座,自斟自饮。
齐鸢随谢兰庭在另一边坐了,刚刚一番互相埋怨,俩人之间的气氛又奇异地和谐起来。
齐鸢先用公筷把自己要吃的菜捡好,之后便不再动盘子里的东西了。
谢兰庭也难得赏脸,虽然面无表情地坐着,但嘴巴一直没停下,吃点这个尝点那个,倒叫张御史大为吃惊。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他知道的,谢兰庭这人的口味挑剔且怪异。就连蔡贤都抱怨说,谢兰庭平日有两样东西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说他口味挑剔吧,有时路边小贩卖的东西他也会买。说他不挑剔,府上御厨国手做的饭菜,京城酒楼里的招牌,多好的东西他也是挑挑拣拣,尝一两口便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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