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崔罡说得寻常,但齐鸢之前却是看过基本医书的,知道整骨整筋十分麻烦,单是夹板就要讲究正用杉皮,副用竹片。贴药也并非直接塞上,而是要视骨断皮破还是皮未破的情况来定。至于药汁如何调配也是格外讲究。
他昨天请崔罡帮忙时,只是想着对方能跟其他的坐堂大医生一样,将张师兄的伤处帮忙包扎一下,将来骨头如何只能看运气了。并没想到崔罡竟然精通折伤脉!
齐鸢想到这,对崔罡不由更加尊敬,心情也激动起来:“依崔大哥所看,张师兄的腿能有几分希望复原?”
崔罡想了想,却道:“不好说,张生断骨的束缚之处要经常洗换涂贴,最多三四日便要换一次。换药时需用毛巾打湿旧药,脱一片上一片。若摊药不匀,又或生脱,都容易致伤处生泡。到时候情况就凶险了。不过若是能依次好好照料,应当有七成把握复原如旧。但张生家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齐鸢感到疑惑,想要细问,就见崔罡看向他:“齐贤弟,你心地善良,又十分义气,因此崔某舔颜攀交,与你兄弟相称。今天,做兄长的少不得要提醒你两句。”
齐鸢连忙称谢,认真听着。
崔罡道:“倒也没别的,只是提醒你斗米养恩,石米养仇。你对这位张生已是仁至义尽了,莫要一时心软,牵涉太多,反而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边正说着,小院子里便进来一个小厮,对齐鸢道:“少爷,孙公子和刘公子来了。老爷安排两位公子在花厅喝茶呢。”
齐老爷对文人士子的态度格外好,听说孙辂和刘文隽登门来找齐鸢,当即喜不自禁,拿出了倒履相迎的架势,倒是把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连连作揖不迭。
齐鸢只得拜别崔罡,去花厅见客。
齐方祖正在跟两位年轻生员聊东坡居士。他本人极为喜欢苏学士,平时又喜欢结交乡绅巨儒,因此懂些诗词典故。
只是乡绅中真儒雅风趣之人见不上他,跟他有联系的那些也多是附庸风雅,贪他钱财而已,因此讲的典故时常张冠李戴,无论是谁都一概推到苏东坡头上,让齐老爷欢心。
齐方祖自己并不知情,今天见到两位年轻士子来访,谈兴大发,热情地跟人聊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故事。
孙辂惊讶片刻后,涵养极好地陪着他聊。刘文隽却是难以忍受的,几次想要张嘴纠正,又觉得十分不礼貌,只得生生忍住。
齐鸢匆匆赶过来时,刘文隽都快要憋死了,见到他立刻如见了救星一样,快步迎出来跟齐鸢见礼。
齐鸢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
刘文隽苦笑道:“你可算来了,你爹在讲苏东坡计逐八大王呢!”
齐鸢:“……”
孙辂也看到了齐鸢,但因齐方祖正讲到激动之处,只得笑着看齐鸢一眼,随后仍旧一本正经地附和齐方祖。
齐鸢这下明白了,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两声,忍住笑,跟刘文隽一同进去。
齐方祖刚讲完计逐八大王,内心十分激动,看到齐鸢后也眉开眼笑地将他叫过去,让他好好跟两位大才子学学,别的不求了,等他二十岁上能考中县试,齐家老祖宗就要谢天谢地了。
齐鸢也不反驳,只垂手停训,不住地点头,许诺自己一定努力,争取二十岁过县试,三十岁中生员,四五十岁上说不定就能当举人了。齐方祖这才满意地点头,转身离去。
孙辂和刘文隽忍不住傻了眼,等齐方祖走后,俩人对视一眼,简直哭笑不得。
依齐鸢的本事,今年的县试应当是能中的。齐方祖对儿子也太不了解了。
“两位师兄怎么没去学馆?”齐鸢让丫鬟上了新的点心,与俩人聊天。
孙辂摇头道:“老师听说你病了,让我们来看看你。正好如绪兄的案子已经交了诉状,洪知县今天派人去捉拿曾奎了,说是下午升堂,我们也想去看看。”
齐鸢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点:“那张兄是不是还要到场?”
县官审案,要先审原告,再审被告,最后审证人。张如绪的案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作证,当然严姑娘肯定会去的。不过话说回来,张如绪都断腿了,难不成要抬着来县衙?
孙辂道:“我俩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个。张伯母说,你给张兄找的大夫十分妥帖,但他们家没地方让太夫住,所以能不能让张兄在师弟家借住几日,这样既方便崔大夫给张兄换药,师弟也能更安心一些。”
齐鸢微微怔住,让张如绪来他家住?
齐府的确阔大,闲置的院落房屋也有两处,若让张师兄来住也不是不可,但……齐鸢突然想起崔罡的嘱咐,疑惑道:“若是说为了张兄便宜,那倒是能理解。但何来的让我更安心一些?”
孙辂迟疑了一下,皱眉道:“张伯母说若不是因为给你做保人,如绪兄就不会总跟严家姑娘见面了,那样也不会被人打……”
齐鸢听得愣住:“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文隽也道:“我也觉得说不通,这怎么还跟你扯上关系了?”
之前小厮们并没有提起过这一茬,齐鸢想了想,让人去将银霜叫来问了问。银霜是他身边的大丫鬟,之前每日都要过问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好回禀各处长辈。
果然,银霜略一回想,便道出了严姑娘请求齐鸢帮忙的事情。
齐鸢只觉心头火气,怒道:““如此,便有劳两位师兄转告张夫人,若她认为此事与我有关,那下午我们一同去县衙见官便是!”
孙辂和刘文隽本就觉得此事奇怪,一听事情原委,不由也是又气又怒。刘文隽更是羞恼,齐鸢刚到学馆时,自己还因此事讥讽他,亏自己自诩有文人气节,如今来看竟是善恶不分。
齐鸢气得脸色通红,转身边走。
刘文隽也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师弟等着!师兄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孙辂看他冲动,只得赶紧将人拦住,又劝了齐鸢一顿:“齐师弟,你为张兄做了这许多事,他内心定是感激你的。若因此事打上门去,坏了两家脸面,岂不是出力不讨好?更何况张师兄对此事不知情,是他母亲私下托付的我俩,回头我以与你不熟,不曾登门为由回绝了他母亲,这事便也揭过去了。”
齐鸢震怒之后已经渐渐缓过神来,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张母这种人的确是该离得远远得。
只是心里为小纨绔不平,连带着对张如绪都恼怒了几分。
孙辂又劝了他两句,随后才扯着刘文隽匆匆离开,至于洪知县下午几时审案也没再提。齐鸢等俩人走后,又平复了一会儿,让人喊了早上陪崔罡去张家的下人来。
崔罡既然事先提醒他,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崔罡意识到张家人并非良善君子。
果然,陪崔罡出去的健仆道:“张家婆娘忒不讲理,听崔大夫说这换药极为麻烦,便直喊自己换不来,又说张公子日后是能当举人的,所以让崔大夫去换药,这样以后张公子中了举也会提拔提拔他。崔大夫的脸当时就黑了。后来崔大夫给张公子整骨,张家婆娘就去看咱家的马车,又说怪不得都说齐家有钱,我们几个下人竟给穿得这样好。有的没的说了好多,后来崔大夫一看完,就跟张公子说他以后不会再去了。”
齐鸢听到这,哪儿还能不明白,简直要怒极反笑。
他之前还曾想过,在学馆里结交一二有才的同窗,日后若入朝为官也能有所助力。张如绪的事情却是朝他迎头泼下一盆冷水,让他对所谓的同窗情谊心灰意冷起来。
下午,洪知县开堂审案,学馆里不少人去县衙观看。
唯独齐鸢用过午饭,随后径自坐车去了学馆。
之后几天,他也是每天寅时起,上午去找褚若贞读经史做文章,下午便在学堂临大字。除了让人找严姑娘,跟对方约定见面时间外,他再也不操心张如绪家如何了。只一心等待县试的到来。
学堂里的士子们看他学得有模有样,渐渐起了好奇心,有想打听消息的,不等靠近搭讪却被齐鸢冷若冰霜的样子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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