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的脸起初还只是微红,此时脸颊却像飞起两团烈焰。俩人因坐在车里说话,外面有只是天际微明,因此并没有注意。现在车子已经到了考棚前,街道两侧灯火通明,来卖吃食的摊贩也都开张了,因此光线充足。
常永伸手一探,顿时被手下的热度吓了一跳。
齐鸢自己也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估计是昨天夜凉露重,自己一直跪在祠堂里被凉浸浸的石板过了寒气。再加上当时自己心绪不安,悲喜难抑,让这本就元气大伤的身体跟着遭了罪。
考棚外呜呜泱泱一片待考生童,齐鸢伸手试了试,觉得手下并不是十分烫手,便对常永摇了摇头:“都已经到这了,不妨事的。我一会儿买点姜汤喝去去寒气便是了。”
常永不放心,为难地看着外面,孙大奎也听到了俩人的对话,在一旁劝道:“少爷,你要是病了咱还是回去的好,要不然你进去考棚,万一情况不好咱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踹。
常永气得连连呸呸呸了好几声,又啐他一顿不会说话,这才看向齐鸢:“少爷,你的病才好,可轻心不得。”
齐鸢尝试着下车,发觉身上还有点力气,又扭头看到孙辂和刘文隽等人朝自己走过来了,便道:“不差这一会儿,我等头批就出来,你们在这等我就行。”
常永还揪心着呢,就听孙大奎疑惑:“少爷哪次不是头批出来?”
齐鸢:“……”
孙辂一行人正好听到,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鸢对常永挥挥手,随后便跟着孙辂往前排队去了,又问刘文隽以及身后的四五个学馆的师兄:“众师兄也是来给人做担保的吗?”
左右看看,并没有其他生童跟着。
刘文隽面色微微发热,轻哼了一声:“我门过来看热闹。”
齐鸢:“……”
“你师兄们专门来送你的。”孙辂笑道,“大家还是头一次有小师弟参加县试,都觉得新鲜,所以跟过来看看。你一会儿进去后,我们也学你找个地方喝酒去。”
齐鸢受宠若惊,也认出这几个都是在学馆里维护他的那几位,忙冲师兄们作揖行礼。
刘文隽替他拿着提篮,见没有缺漏的,里面笔墨砚台等物也是珍品,便放下心来,又调侃他:“齐师弟,旁人都是一个廪生担保一群人。你这倒好,一群人保你一个人。”
众人听完,忍不住都笑起来。
这群士子都是褚若贞的得意门生,平时只专心学业,也不止是江都县的。在场的其他生员看到府试案首孙辂时已经极为惊讶,等看到身后还有刘文隽等人,皆是扬州的俊杰之才,更是觉得难以置信,少不得走上前打个招呼。
齐旺正在心里背着《四书大全》,扭头看见自己的保人朝外走去,不由急了眼。
一会儿胥吏按册点名,可是要廪保相认的,担保人要是不在他们都进不去场地。他急匆匆跟另几个应考生童跟上去,就见齐鸢站在人群中间里,眉眼温润,眸光灼灼,竟也有了几分文人气质。
他心里一堵,不由气不打一出来——齐鸢往年都是使奴唤婢的招摇而来,这次他倒是不使唤丫鬟了,改成使唤廪生了!一个人被一群人拥着!
他不知道廪生珍贵的吗!
这边正气着,就见洪知县一身官服,踱着步子来到了考棚外。数名胥吏分站两侧,开始按册点名。
场地上顿时安静下来,齐鸢跟孙辂暂时拜别其他师兄,也站在了人群中。
孙辂刚刚便看着齐鸢的脸色有些异常,此时不由担心道:“你怎么,病了吗?”
齐鸢摇头:“应当不打紧。没事。”只是前面这么多人,挨个搜检,恐怕有得等了。
正想着,就见前面的衙役径直冲俩人点了点头。
齐鸢正觉不解,就见孙辂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生提前叮嘱何教谕了,这就叫衙门有人好办事啊!走吧,齐师弟。”
第25章 一场大觉
齐鸢愣了下, 有些哭笑不得,褚先生在护犊子这方面可真的一点儿不含糊。俩人迈步往前, 径直走到最前一排。
齐鸢准备好考篮, 只等胥吏点名后搜检,就听身后有人问:“按册点名,为何是他优先?”
众生抬头朝远处看, 就见人群中站着一位清瘦少年, 模样也算周正,细眉细眼, 身上穿着青布直身, 已经浆洗得不成样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着“神童”“何进”“何子由”“案首”等话, 看过去的目光也多带着打量。
齐鸢心知这位便是孙辂说过的那位江都神童, 因守孝耽误科举的。
他不想多生是非, 见有人不愿意,便转身冲对方拱拱手:“我只是报名早,所以提前过来准备而已。兄台的提醒也有道理, 我再回原来的地方等着叫名便是。”
他说完冲孙辂摇摇头,俩人朝后走去。
何进却仍面无表情地斜眼睨他:“明明妄图钻空子, 被人揭穿就想回去,你倒是想得美。”
齐鸢诧异回头:“那不然呢?”
何进冷冷看着他:“科场乃是朝廷抡才大典之所,你等不守礼度,嬉笑轻薄,课业不学, 为害不浅,有何颜面进这科场?如今又当众扰乱场纪, 就应该滚去最后, 末位入场。”
齐鸢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上面发难, 惊诧的功夫,就见身边的人群竟已蠕动起来,将他跟孙辂朝外挤着。这些人却未必是真的愿意响应何进,只是见不得旁人好,乐于起哄罢了。
齐鸢本就头晕,被人闹哄哄一挤,忍不住皱眉。
洪知县在高处坐着,见众生童在下面闹哄哄一片,连忙喝道:“时辰已到,开始按册点名,廪保相认!众生童不得喧哗!”并没有呵斥何进。
齐鸢冷眼瞧过去,也知道洪知县对何进格外看重了。
孙辂也忍气,低声道:“齐师弟别跟那人计较,那人多半是今年的案首。知县最偏袒不过的。”
场中的人听到点名倒是安静了一些。
两侧的胥吏各自排开,有人手持名册,高声道:“各廪生带着人都站好了!按担保条例,如孩童有身家不清,匿三年丧冒考,以及跨考者,惟廪保是问;有顶名枪替,怀挟传递各弊者,惟廪保是问;甚至有曳白割卷、犯场规、违功令者,亦惟廪保是问。你们可清楚?”
众廪生忙高声应是。
胥吏点头,抖开名册,高声念:“齐鸢!”
齐鸢:“……”
齐鸢刚刚不想惹事,所以才退回去息事宁人,但现在名册第一个就是自己,当下没什么好犹豫的,高声应了,转身上前。
孙辂待也赶紧跟上,在一旁认保,确认这就是齐鸢本人。
何进得意了不过一瞬,转头就见齐鸢仍享了特例,扬声就问:“敢问县尊大人,齐鸢报名时不在最先,今天点名也是后到,凭什么先检他!”
若是换做旁的知县,单凭他这顿扰乱秩序,直接让人赶走都是轻的。
偏偏洪知县是爱才之人,之前听说何进要县试,还曾私下见过他,对他一番勉励,颇为器重。今年的县试案首,洪知县也已经中意他了,因此这会儿被当众责问,洪知县并不恼怒何进,反而觉得是何教谕胡闹。
怎么就将齐鸢列在第一个搜检了?这大早上的,谁不盼着早点进去找个好地方,喝口热水舒服舒服?
齐鸢早看出洪知县对何进格外优待。若是之前他直接上前,被人指责也是应该的。但现在自己既然在名册首位,不管谁誊写的,按册点名有何问题?此时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是因何进视自己为“纨绔子弟”罢了。
洪知县不语,齐鸢便站在台阶之上,哈哈一笑,豁然回首。
谢兰庭打马经过,就见考棚的台阶上,一身石青色道袍的齐鸢身子挺拔,眉尖笼着寒霜般看着台下的众人,冷笑道:“名册第一,别人当得,我齐鸢当然也当得。你要是嫌我齐家钱臭,那你干脆别进这考棚了,要知道这考棚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凳,可都是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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