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齐鸢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果然发现了注水的机关。
他这才想起从仪门进来时,道路两侧的确有两个莲池,当时听典簿说那里是罪犯们的劳作之所,取“知廉耻”的教化之意,此时听谢兰庭介绍,他才明白双莲池的另一个用处。
齐鸢不免揪心起来,将那机关看了又看。
“好用的很。”谢兰庭幽幽道,“今晚就给他用上。”
齐鸢听他阴阳怪气,暗暗忍了,闭嘴不言。
前面的典簿忍不住回头看了两次,心道这水牢都废弃多年了,今天中午才巴巴地收拾出来,能找到钥匙就不错了,晚上哪里就能放水了?
更何况莲池里也没有毒蛇啊!他们让罪犯劳作种花摘藕,那可是要拿去卖的,真有毒蛇大家岂不是都要遭殃。
心里疑惑,就要回头询问。
谢兰庭狠狠瞪了他一眼,典簿被那眼神吓得腿软,赶紧转头快走,打开甬道里的两道门。
这条甬道十分低矮,只有四尺多一点,众人都要弯腰低头才能通过。齐鸢心里知道这是牢狱设防的手段,一想刚刚谢兰庭气不愤的样子,便猜着这人又会说些什么。
念头才起,果然就听谢兰庭冷冷道:“这里就是死囚牢才有的双门双墙了,这双门一门朝右推,一门往左拉,就是为了让通过这里的囚犯们迷失方向。所谓的五步之遥,生死之间,便在于此。”
俩人先后弯腰通过。
齐鸢回头看典簿落锁,冷不丁就对上了谢兰庭的视线。
后者却只哼了一声,扭开了脸:“这里便是狱卒通过都有些麻烦,更何况你李兄的脚镣三斤重,身上铁索一丈长,等我给他上了木枷,轻则几十斤,重则过百斤,压在他身上走路都难。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齐鸢看他越说越过分,听着又像气话,忍不住道:“李大哥骂了大人两句,便要受酷刑,上枷锁。看来大人很懂假公济私。”
谢兰庭却道:“在下只是注重清誉而已。”
“公私不分,岂不是更有碍清誉?”齐鸢瞅着他道,“古人云帝王治道有二,曰王,曰伯。政出于公为王,政出于私为伯。皇帝治理天下,尚且要诚心而王,秉公而法,谢大人作为三品大员,怎么好假公济私?”
谢兰庭:“下官也听说,求道之人,不可离于道德。齐公子这么懂得求道之策,怎么还会认李暄为兄?”
“李暄出逃是为了替人伸冤。大人既然提前审过李暄,应当比我清楚。”
“我的确比你清楚一些,我还知道西南一带,崖川是险要重地,而崖川境内,独水河更是襟喉要路。李暄当日带死士一千,若能在独水河据关抗敌,区区西川小贼哪还用十万大军?”
谢兰庭说到这神色渐冷,凛然道,“如今西南重镇军士循逃成风,行伍空虚,你只说李暄有苦衷,那其他逃兵便没有了吗?于公,军士镇边戍守,朝廷为其蓄养父母妻子,他们便应当听军令。于私,逃兵若正身未能抓获,按照律法,便要勾补其子孙家丁。李暄倒是好一个公私两便。 ”
说完抿紧了嘴唇,脸色很是难看。
齐鸢看他长篇大论,言辞俱厉,不由张大嘴巴暗暗叫苦。
他刚刚不过是看谢兰庭阴阳怪气,觉得这人太小题大做,说了一嘴而已,本来也没有拿他跟李暄比的意思。谁能想到竟就惹出这么多话来。
自己是忠远伯的儿子,看到李暄为父亲伸冤当然只有感激之情。但谢兰庭是武官,应当也带兵打过仗的,看到逃兵的心情当然跟自己不一样。
齐鸢心里叹了口气,见谢兰庭似乎真动了气,又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愧疚来。
俩人还站在大牢外,齐鸢见狱卒们只在远处探头探脑,也不敢靠近。而俩人在这里对着生气也有些滑稽,想了想:“谢大人,借一步说话。”
说完转身往外走,直到一路走出县衙,齐鸢才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谢兰庭:“那谢大人,晚……”突然一顿,想到自称“晚辈”要惹这位不高兴,轻咳一声改口道,“齐某有一事不解,还望大人能给个明白。”
谢兰庭听他改了称呼,微微有些惊讶,眉目间虽带着薄怒,却没责备的意思,反倒显得双眸熠熠生辉,平添些许情致。
齐鸢心中暗道妖怪,看他一眼便转开了,拱手道:“大人为什么试探我?”
他笃定自己并没有说过做过什么事情,会让人往崖川大军上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谢兰庭是知道了什么。这样不如直接去问,说不定能多探听些消息。
谢兰庭的确没料到齐鸢反而会理直气壮地来问自己,他微微怔住,心里也迟疑起来。
齐鸢愈发笃定,又观察他的神情:“谢大人可是听说了什么传言?”
谢兰庭张了张嘴,他自己的猜测太惊世骇俗,如果能直接问齐鸢无疑是最好的。可齐鸢会说实话吗?
有风徐徐吹过,谢兰庭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忽然清醒过来——齐鸢跟自己的关系若敌若友,自己对他而言或许还没有李暄可信,他怎么可能跟自己交心?
更何况自己还跟忠远伯算是半个政敌。
若让他知道自己猜出了他的来历,日后只会对自己更加防备。
“下官试探的是李暄,因为崖川事大,忠远伯如今有通敌嫌疑,与他有关的所有军士自然要严加防范,以免他们使计往外传递消息。并非针对你。”谢兰庭收回视线,淡淡道,“至于传言,的确是有一些,下官听说城中有传言,说我跟齐公子有些暧昧。”
齐鸢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愣了下,有些尴尬:“不过都是些浮浪无根之语,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事之人杜撰的。”
谢兰庭点头道:“下官会派人彻查一番,以免影响公子清誉。不过齐公子心性豁达,交友广泛,知己遍地,应当不会受这种流言困扰。”
齐鸢听这话觉得别扭,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犹豫间就听谢兰庭又道:“下官不日便要回京,此行匆忙,先在此与公子拜别了。”
齐鸢吃了一惊:“谢大人要走了?”
谢兰庭点点头,走出两步,又深深地看了齐鸢一眼,似乎有许多未尽之言。齐鸢疑惑地看着他,直到谢兰庭的身影走远,消失不见,他也没明白那一眼的含义。
过了两日,城中关于他与谢兰庭的流言果然少了许多。
洪知县又令人将齐鸢力擒匪徒之事润色一番,写成告示,张贴到申明亭上,给何进请牌坊时,也一道为齐鸢请了一座义士坊。
一时间齐家荣耀无比。齐鸢请人送了信给张如绪,再去乃园读书的时候,就有几个从前看不上他的师兄主动跟他说话,或指点他书法,或与他讨论褚先生的留题。
齐鸢在京城时从未有过朋友,除去他性格孤僻,疑心太重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幼聪慧异常,因此内心十分自傲,不愿跟笨人结交。
这次魂穿到小纨绔身上,齐鸢结交的孙辂和刘文隽也是人中翘楚。他瞧不上张如绪的愚孝,也看不起那些笑话小纨绔的盲从之流,直到最近与谢兰庭的几次交锋,令他意识到人外有人,他的心境才彻底沉下来。
心态一改,平时待人接物的态度便跟之前有了不同。又因要准备府试,所以齐鸢干脆住在了乃园里,平时听褚先生讲课释疑,得了空闲便跟师兄们在乃园里或饮茶清谈,或比试制艺。
一来二去,竟也渐渐练出了几分交际手腕,成为众人中的核心人物。
齐鸢只当因自己年幼,师兄们谦让,行事也愈发谦虚有礼。
起初大家不过是随性而聚,人员或多或少,时间或短或长,都无定数。后来参加的人越来越多,便有人提议大家组成文社。
齐鸢也听说过几家有名的大文社,大多是江西等擅长科举的地方,士子们相聚成社,以文会友,十分隆重。扬州也有几处小的,却没什么名气,有时江浙两省文社集会,江苏的士子中竟没有扬州人。
众人越商量越激动,又推举社长。孙辂本就是乃园的斋长,立刻提议让齐鸢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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