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为身世牵累,一心谋名利的少年。
燕知微在圣上面前, 也能这样骄傲地说:“臣的娘亲在音律上造诣过人。”
楚明瑱目光停在燕知微翘起的唇上,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 道:“朕倒是十分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教出知微这般聪明可爱的性子。”
燕知微一怔,随即面若烟霞,低头看地板,“陛下过奖了。臣、臣没那么好,全是陛下宠着……”
楚明瑱看他手指绞着紫衣袖摆,咬着唇,眼睛乱瞟,都是些极为可爱的小动作。
玄底十二蟠龙纹常服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风姿清爽俊美的君王,竟是半天也没翻新的奏折,只是支颐,端详着他家爱妃。
他忽然问道:“知微,一直没听你提起,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
名字。
陛下问起她的名字。他是第一个会在意,他的娘亲叫什么名字的人。
旁人提起他的娘亲,都是“那个歌姬”,过分一点的例如张氏,会轻慢地称呼“下九流的乐伎”。更过分的世家子弟,还会轻蔑地当着燕知微骂他“那个婊子养的儿子”。
身份。他的娘亲在意了一辈子,却在风雨摧折中流干了泪水,静静枯萎。
燕知微把他娘亲的遗愿,记了一辈子,认真去实现了。
后来,他终于仗着帝王的权势成了“燕相”,飞上枝头,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出身,他的娘亲好像就此隐入黄土中,成为籍籍无名的一具白骨。
他没想到,有一天,楚明瑱也会郑重地向他问起她的名字。
“青鸾。”燕知微放下杯盏,用温柔又怀念的神情,将藏在他心里许多年的名字说出口,“司青鸾,这是娘的大名。”
埋在蓬草与黄土中的芳名,终于重见天日。
“青鸾,西王母的神鸟。”楚明瑱也很郑重,他细细品味过这个名字,道,“是个很好的名字。”
“是呀。”燕知微垂眸,随即笑着扬起眼睫。
“臣并非什么世家子弟,只是娘的儿子。臣就是灰扑扑的一只燕雀,随处可见,从不高贵。”
他不需要再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想要痛苦地脱胎换骨,洗去他身上种种弱点,只为求一个“高贵”。
他宁可当一只无忧无虑的燕,从未央长乐,从王谢堂前飞入寻常百姓家。
楚明瑱似乎没听出这委婉的深意,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听出,而是缓缓道:“有机会,朕想去拜会司夫人。”
他顺着燕知微的意思,不称半句“燕”字,而是以她本名的姓氏,尊她为“司夫人”。
帝王金口玉言,他这么唤,显然是打算抬燕知微生母的身份了。
“燕家,朕要动一动。就不必与燕家扯上关系了。”楚明瑱此言,当真是在帮燕知微铺平道路。
他的身份、地位、合理性,事无巨细,帝王一手包办,抵住朝内朝外所有压力,从不让他操心半点。
他甚至还掀起眼帘,眸里带着笑,承诺道:“儿子给母亲挣个诰命,那不是理所当然?朕改日就下追封的圣旨。”
燕知微沉默片刻,不欲逆着他来,道:“听凭陛下吩咐。”
楚明瑱给他的娘抬身份,封后的阻碍大抵又少了一点点。他心里满意,又开始埋头看奏折。
燕知微看着茶杯里立起的茶梗,久久无言。
陛下待他太好了,好到,他不敢再在他身侧停留片刻。
年节的休沐很快就过去,恢复早朝后,千丝万缕都需要楚明瑱处理。
先是还押在牢里候审的长沙王与其党羽还没有定下罪名,怎么杀,杀多少,全看案子的进度。
为了让皇帝满意,大理寺全体官员愣是年里也加班,就除夕放了假。当然,俸禄有加倍。
再是寒门与世家大族的斗争将摆在明面上,楚明瑱想要引入扶持寒门势力,就得改革科举制度。
为此,楚明瑱数度登门请教大儒顾长清,商讨过后,下旨把礼部、吏部换了血,打算大兴改革之风。
大案与改革都足够他忙上好一阵子。但是,楚明瑱还记挂着他的承诺。
他心里想:若不是元宵安排了出宫游玩,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忙。
随即,他又一寻思,决定悄悄预备着,不教他家小燕提前知晓,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正月十五,长安城灯彩辉煌,天不夜。
处处宝马雕车,凤箫声动。行人夜游灯会,或是呼朋引伴入酒肆,或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分外热闹。
谁也不知,宫门悄无声息洞开,里面驶出一辆低调朴素的黑色马车。
“真要出宫啊?”燕知微伸手撩开一点马车的帘子,看向繁华热闹的街市,有些忐忑不安。“陛下,咱们这样是不是显眼了些?要不然,还是回宫吧……”
他一袭月白锦袍,束冠佩玉,清雅无双的姿容,一身飘飘如神仙的气度,叫人见之忘俗。
楚明瑱着玄色暗纹常服,双手扶膝,正襟危坐,正闭目养神道:“朕就不能与民同乐?”
“万一有对陛下不利的刺客混在人群里……”燕知微据理力争。
“朕都没怕,你怕什么。”楚明瑱拉过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大内侍卫都隐藏在暗处了,这下放心了?”
“可是……”燕知微哭笑不得。
“不许可是,陪朕游灯会。”楚明瑱挑眉,“朕都把该看的折子提前看完了。难得抽出闲来陪知微,想要朕打道回府,不可能。”
燕知微:“……那就玩吧,臣陪您。”
他也不忍心陛下天天困锁深宫,他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他,何必用明君的框架把他框的太紧?
马车驶入长安城区内。再往前,就是车水马龙,张灯结彩的长安东市了。
连英将马车停稳,道:“陛下,娘娘,到了。”
燕知微率先走下车,本来想回身请君王。可这又不是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楚明瑱握着他的手腕,与他一前一后下了车,却还是没松开手。
“陛下,太明显了吧?”燕知微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谨小慎微,“会引人注目,可能会有人猜测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楚明瑱反问。
“……君臣?”燕知微先答了标准答案,然后见他面色一沉,又找补,“同样也是夫妻。”
“夫妻还需要避嫌?”楚明瑱眉眼沉郁,冷声道,“朕竟不知,爱妃和朕的关系,有什么好遮掩的?”
“……自然是不用的。”燕知微无奈,心里衡量可能会遇到曾经的同僚时的尴尬和哄陛下高兴孰轻孰重。
他想了想,还是陛下重要。
留下的时间不多了,且让他,玩个尽兴吧。
第49章 香车游,满帝京
今夜灯市如昼, 游人如织。经历多年混乱的长安,在楚明瑱的治理下,恢复几分旧日的繁盛。
“休养生息, 果然是有用的。”楚明瑱大抵是当惯了皇帝, 亲眼见到自己夙兴夜寐后的成果, 心里还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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