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朕与他没有未来可言,朕该走帝王坦途……这就是他想要告诉朕的事情。”
“可是,朕若没有燕相为镜鉴,又如何能知道,朕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楚明瑱肩上披着玄色龙纹的外袍,他随手扯着松散衣衫,敞着衣襟和锁骨,一身萧索寥落,站到等身的铜镜前。
镜中威势甚重的帝王,俊美面容显出几分苍白憔悴,华贵的袍服披在肩上,却也不系衣襟。
风透过洞开的窗,轻轻吹拂他的衣袂和鬓发。
衣带渐宽,他不知何时清减了许多。
帝王像是一缕孤独的影子,茕茕孑立于荒原,分不清东南西北。
朝政新气象、科举改革、人才接连涌现。
景朝蒸蒸日上,腐朽的衰败的出清,蓬勃的春草萌发,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楚明瑱的文治武功独步于世,百官敬畏,百姓敬仰,并且为新朝改制,清除弊病而振奋。
江山万里活了。谁也不知,帝位上的人是如何静静枯萎的。
楚明瑱被噩梦缠身,陷于流言传闻,又困锁深宫庭院。纵然皇位至高无上,却是无边寂寞孤独。
时至今日,他终于被过往的七年幻象追上。
一刀又一刀,杀的他心头鲜血淋漓。
“真是狡猾的知微。”楚明瑱叹息,才回想起那些深埋在回忆里,只在细微处扎根的情丝。
当他的一切被绵绵春雨悄然渗透,再抽离,会是什么滋味?
正如一场生命的大旱,是江水断流,是深井干涸。
楚明瑱走在御花园里,看到的不是春花绿树,而是冬雪里飘然如仙的紫衣。
伊人曾在此以梅枝代剑,一舞倾城。
帝王步辇行过深邃宫道,宫花寂寞红。
楚明瑱阖目,身侧似乎有他声音的幻听,好似风也依偎在他肩头,笑着喊他:“陛下,陛下”。
在朝堂之上,楚明瑱看过奏折后,无论是满意或是不满。他的第一反应,总是看下阶前,先唤知微。
有时他分得清,却是心情不佳,看着垂衣低头,战战兢兢的臣子,眼底的厌倦清晰可辨。
他虽不欲迁怒,却还是失望地摇头:“不如燕相。”
自燕知微走后,代行丞相职责的臣子换了三个,坚持最久的一个,也不过撑了二十天,就实在干不下去,痛哭流涕地请辞。
臣子们心里明白得很,现在的皇帝是个疯的,精神完全不稳定,忽喜忽怒,时不时大发雷霆,把帝心幽微发挥到了极致。
无论臣子做到何种程度,他的心里永远只有燕相。
这丞相的位置固然是文臣最显耀,人人都想执相印,踏上人生巅峰。
但在本朝,在当今圣上那里,压根就是碰不得的禁忌啊!
楚明瑱还不觉得自己疯了,只觉得满朝臣子,也都是俊杰翘楚,怎么一个比得上燕相得都没有。
偏生他最近厉行改革,大量原本沉沦下僚的寒门士子开始参加“黄金台”拔擢试,圣上亲自主持,果真挑中了不少有真材实料的臣子,补了世家勋贵的缺。
活水注入后,朝堂焕然一新。但是,所有人都默契的,再也没有提那空悬的相位。
臣子们心里都知道,那个位置,是留给燕相的。
除了燕知微之外,没有人坐得。
第55章 君为水,臣为鱼
正逢改革中兴时, 朝堂事务繁多,楚明瑱身为皇帝无法抽身。
拔擢考试“黄金台”,别名“金台试”, 楚明瑱亲自主持, 选贤与能。
有道是:“宰相必起于州牧, 猛将必发于卒伍”。
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多年磨砺,却因为上层为世家勋贵把持, 常年沉沦下僚。
如今, 他们终于有调动的机遇,而且凭借能力, 直接上达天听,不需要再去叩贵人门扉, 卑躬屈膝,典卖尊严。
至于外放的官员, 在外履历政绩刷够, 皇帝会派持节使者定期巡查, 是能吏还是庸臣, 他都会看在眼里。
受此影响, 整个长安学风浓郁, 蔚为大观。
科举、吏治改革正如火如荼,首次风评最为重要。
楚明瑱从六部各选一名考官, 但是主考官,他属意顾长清。
顾长清年逾七十, 还守在朝中。
楚明瑱不让他乞骸骨还乡,是因为朝中暂时还没有一名能接替他的百官领袖。
燕知微或许有这个天赋。但是他当年太年轻, 又在踏入朝堂的时候不做纯臣,而是当了帝王的一把刀, 宁可被认为是佞幸,也要不择手段斗倒长安世家。
他为了维护君王,选了最谤满天下的一条路。
如今,燕相功成身退,风评逆转,名声日隆。
盖因燕知微平日于细微处结善缘,也因为帝王默许甚至是引导,江湖草野间流传的“燕相”,也隐隐有了天下寒门之首的名望。
此时天下人尚不知,一名早已弃官离京的丞相,曾经被卷入谋逆案中,又洗雪污名的从龙之臣,未来还有何等锦绣官途。
朝堂上也曾传出封后的风声,在燕相离京后,封后同时被搁置,甚至连“燕贵妃”的消息都没有了,陛下重回形单影只的模样,气场压抑了不知几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这是被燕相甩了。
贵为天子,他已经给了燕知微无上盛宠,承诺了中宫之位,甚至肯为此披荆斩棘。
可燕相面对这等盛宠,竟然还能抛却这登天之路,布衣白身,重回山野江湖。
如此坚忍心性,如何能教人不改观?
被燕相如此戏耍,帝王本该震怒,满朝文武也在等他震怒。但是,他出奇地沉默着,对燕相却无一句斥责。
但是,楚明瑱这不稳定的情绪没有发泄口,更无人从中斡旋,全数倾泻在朝政上了。
然后,被燕相保护的很好的臣子们,终于真正体会到直面陛下脾气的朝堂,究竟是何等地狱模样。
礼部官员有人反对燕相关于科举改革的方案,认为不近人情。
楚明瑱翻看奏折,支颐垂眸,竟轻描淡写地道:“若是严防死守下,还有人徇私舞弊,诸公可愿提头来见?”
他的措辞是“诸公”,个中含义,显然是要连坐。
礼部官员吓得一哆嗦,直接跪在了阶下,心里反复默念:燕相保佑,陛下可千万别发疯啊。
“朕说笑的。”楚明瑱近些日子,心情就没有佳过,此时也不温不火地弯起唇,笑容不达眼底。
“但是,若是朕发现取士不公,有害群之马贪污受贿,辱了金台试的名声,朕就把他的脑袋挂在贡院的大门口,教学子们都瞧瞧,吐两口唾沫。”
士人多爱惜羽毛,这种杀完了还要辱的方式,着实太狠了。
陛下这般精神不稳定,连皇亲国戚也照杀不误,亲兄弟的脑袋他都砍了,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其他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也心有余悸。
过往此时,燕相总是会上前一步,笑着接一句:“陛下慈悲心肠,严而不厉,此言是为督促,诸公不必担忧。”
被燕相的言语艺术捧过,帝王随意颔首,也就过去了。
燕相在朝时,君王总是宽和的,脾气还算好,亦是从谏如流,俨然一副明君风范。
如今燕相挂冠而去,帝王看谁都不顺眼,高压与威慑毫无保留地倾轧着百官,好似一把出鞘的天子剑。
他的剑鞘离开了,再也没人束缚他。所以,楚明瑱捉了谁的错处,谁的脑袋就得搬家,疯批得很。
这种压抑的气氛,千钧的重责,却再也没有高个子顶着。
满朝文武心有余悸,决定回去拜拜燕相这位好同僚,多年来伺候陛下太辛苦了。
上一篇:我那貌美小夫郎
下一篇:九千岁狠毒疯批,却实在美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