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瑱沉默片刻,双手落在膝上。他垂眸,似乎也不欲在他最坚决时继续方才的话题,亦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模样。
他忽然道,“朕饿了。”
“……啊?”燕知微迷茫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用膳?”楚明瑱支着下颌,理直气壮地看向他,“朕快马加鞭赶来,又等了知微好久,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楚明瑱行军疾奔时,一天一夜水米不进都是常事。此时他煞有其事地拿出来说,多半也是在示弱,教他心疼。
燕知微闻言,顿时高度紧张,净了手就要去为他准备吃食,问道:“陛下想吃什么?臣现在去做。”
说罢,他又取出从城中买的点心,还用油纸包着,拆开,取出一块递过去,“陛下先垫两口。”
楚明瑱就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点心,“茶味的?”
“龙井茶味的糕点。”
燕知微见他手还有伤,绑着绷带,也就这样喂他吃了一块,“臣回头炖只鸡,放些野菜和山菌……”
“鸡呢?”楚明瑱闻弦歌而知雅意,迅速切换到了隐居琐事里,不提朝堂琐事。
此次南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他家燕相追回去,楚明瑱自然有足够的耐心和他慢慢磨。
他势在必得,才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恼羞成怒,轻言放弃。
“臣养在后院了,还没杀呢。”燕知微顿了顿,小声抱怨。
“本来是想哪天吃顿好的,逮出来炖一只。但是臣胃口小,一顿吃不完,就犯懒,不爱收拾。”
他自己一人住的时候,最难熬的就是寂寞。
这是他往昔与陛下同寝同食时,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他们总有很多话题讲。
“知微是小鸟胃,寻常时候,一顿能吃个鸡腿就不错了。”楚明瑱投喂小燕这么久,对他的食谱和忌口清清楚楚。
他来了兴致,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腰间天子剑,“朕去逮一只,知微带路。”
燕知微看着皇帝陛下亲自下场逮晚饭,弄的后院鸡飞狗跳,无奈地追上去:“陛下,您认真的?”
“不就是杀鸡放血拔毛吗,朕会。”
“……陛下,您放着臣来就行。”
“这只怎么样,看上去肥一点。”楚明瑱捉住一只公鸡的脖子,轻易就把惊恐不已的倒霉蛋提起来,还捏着翅膀端详,“还挺会跑,看上去肉质不错。”
在金銮殿上,他们是一人之下和万人之上。
现在却蹲在一处,研究清炖还是红烧更好吃。
“陛下,君子远庖厨……”
“朕哪里君子?以前在军营里,庆功宴前烹羊,朕也不是没见过。”
说罢,楚明瑱面不改色地抽出天子剑,就想给公鸡脖子来一剑放血。
御用的宝剑,哪里能做这等事?
燕知微目瞪口呆,却见楚明瑱被活泼的公鸡蹬了一爪子,在华贵的袍子上留下泥爪印一枚。
楚明瑱单手握紧,利落地扭断它的脖子,然后把断了气的公鸡递给燕知微,理直气壮:“死了,吃这只了。”
燕知微从来不是什么被伺候的命,从小都是自己做事。
直到被燕王殿下宠着时,他成了殿下的心尖尖,才开始被娇惯着,无法无天的模样。
燕知微利索地过水烫毛,又看楚明瑱饶有兴致,俯下身,去薅他种在田里的菜。
“陛下,您等着就好……”燕知微哭笑不得,“您是千金之躯,臣不需要您帮忙。”
“朕是来拜会燕相,请燕相出山的。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往燕相家中一赖,等着燕相来侍候朕?”
楚明瑱收回薅菜的手,背在身后,开始矜着姿态。
“……”他只是对隐居生活感兴趣吧。
楚明瑱的确对于燕知微的一切都感兴趣。
他想知道,小燕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为什么下定了离开宫廷的决心,飞向千里之外?
情绪稳定、思想成熟的帝王,或许初时还会恼怒于他的离去,但等他冷静下来回想时,也开始学会换一个角度思考。
他总是会想:若朕是知微,会如何选择呢?
所以,他亦然想要深入了解燕知微的隐居生活,在得到结论之前,他不会贸然评判。
帝王明明是一只大型猫科猛兽,金尊玉贵的,却是黏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怎么也不挪窝。
燕知微进了伙房生火,布衣白衫,书生方巾,本该是温润清雅,现在却一身烟火气息,半点也不天仙。
这般也没劝退楚明瑱,教他穿着华服,和他一起闻灶台的火燎味,一块儿灰头土脸。
“陛下……您劳累一天了,怎么不去等着开饭?”燕知微呛了一口烟,忙捅了捅木柴。
灶上的锅里炖煮的小鸡炖蘑菇,他揭开锅,异香扑鼻,又往里加了一把野菜。
燕知微怜他手伤,什么也不让他做,把帝王当做好看的大型摆件,时不时瞧一眼。
楚明瑱收拾了下碗筷,然后倚在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提供充分的情绪价值。
帝王在烹饪时派不上用场,就矜持地杵在那,不给他添乱。他这隽秀尊贵的美姿容,看着就养眼。
“朕怕小燕乘着夜黑风高,连夜翻墙,再跑了。”楚明瑱慢条斯理地道。
“朕都追到这了,万一小燕跑了,朕岂不又要重头找起。到时候朕再发大疯,可没人拦着朕。”
燕知微一僵,他还真想过这个选项,但是觉得一定会被揪回来,就没盘算了。
他与陛下,本就不是因为感情上有什么难解的死结才分开。
他依然爱着陛下,习惯性地对他好;从陛下的态度来看,也对他执着至极,分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最终让他们走不下去的,是这条看见尽头的君臣之路。
燕知微率先醒来,转身离去。楚明瑱随即从幻梦中惊醒,发现他们之间清晰的裂痕。
小鸡炖蘑菇出锅,浓香四溢,热气腾腾。
燕知微的手艺比起御膳房当然粗糙许多,照理说,这般一锅炖的卖相,是不该端到帝王面前的。
楚明瑱一点也不挑,就着菜色吃蒸饼,一边夸他做的好吃,一边与他说闲话。
“陛下打算……”燕知微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试探着,“什么时候回南巡队伍里?”
“朕养着钦差和大臣,又不是吃干饭的,自然能持节代朕巡查,何须朕亲自看着?他们查完广陵,自然也就来金陵与朕汇合,朕不着急。”
楚明瑱淡淡瞥他,似笑非笑,“怎么,急着赶朕走?燕相就这么不想看见朕?”
燕知微一噎,陛下倘若赖着不走,他还是真没办法。
他与楚明瑱相处实在是太自然了,虽然君臣相称,但是他太放松,也会失口冒出几句“我”。
与陛下说话时,他更是放肆的很,比起当年对待燕王殿下更轻松自在。
原本,自上而下压迫的皇权主宰着他们的关系。如今,决定他们关系走向的,却无形中成为了燕知微本人的意愿。
而这意味着什么,燕知微似乎还没有实感。
楚明瑱停箸,看向清茶里浮起的茶梗。
虽然隐居时只有粗茶淡饭,与皇宫的珍馐没得比,他却很乐在其中,因为是小燕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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