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微拢着衣襟,茫然片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魅力失效了。
他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陛下,您不行?”
楚明瑱多半有什么毛病吧。
不对,他确认过,燕王殿下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他到底在顾忌什么啊?
“很晚了,睡吧。”
楚明瑱看着他面上那孤注一掷的绝望,几乎锋利的敌意,渐渐变成了一些柔软的迷惑。
他家的小燕,又开始怯怯地从柔软的翅膀遮蔽里探出头,好奇地问他为什么。
“知微啊知微,你方才的神色,比起邀宠,更像是要啄死朕。”
楚明瑱见他渐渐地解除了危机预警,绝望疯狂的情绪正在褪去。
他甚至还抚了抚露出迷惘神情的小鸟,温言细语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真心话,朕不罚你。”
燕知微披散着长发,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些难过的神色。
“知微想的,与陛下的初次,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真的想过很多回,独独没想过这种境遇。
“陛下,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潦草了。”
楚明瑱忽的怔住,看向燕知微重归鲜活明亮的眼睛。方才他克制了欲望,没有选错,才没有真正磨灭他还残存的希冀。
他听到了,近日以来,唯一的真心话。
第5章 春宵短,今宵长
如此种种,新出炉的燕贵妃首次侍寝,最终还是失败了。
燕知微躺回龙床锦被上,仰头数着帐上盘旋九龙纹的鳞爪,却不再像初入紫宸殿时那般惶恐。
他无端松了口气,嘴里明明泛苦,又因为君王克制的举动,尝出异样的甜:陛下原来还是在意他的。
但是,猜疑始终是一道裂痕。
本该亲密无间的二人,此时睡在龙床两侧,泾渭分明。
吹了灯,燕知微辗转无眠,就趁着黑暗看去。
楚明瑱背对他侧躺,与他分了被,占龙床外侧。
玄色薄衫裹着他窄瘦流畅的脊背,身躯挺拔成熟,墨发遮掩的后颈线白皙无暇,很是好看。
这样看去,他依稀有几分过去燕王殿下的影子。
不知看了多久,楚明瑱呼吸声略重,黯哑道:“知微。”
燕知微像是烫到,抽回视线,迷惑:“嗯?”
楚明瑱低低道:“……别盯着朕看。”
楚明瑱心思深,对视线很敏感。何况燕知微无意识间竟然凑近了几分,抱着被子,滚过了龙床中线。
燕知微伸手捞起他的发,扯了扯,哼了一声,“怎么了,陛下?”
他声音好听,婉转着阴阳他:“臣妾可是您的贵妃,您还怕臣妾心下不忿,勾连叛党,趁着侍寝时琢磨怎么刺杀君王吗?”
“……”楚明瑱听他阴阳怪气,顿觉头疼欲裂,浊重地呼吸一声。
在君王面前提刺杀,他又嫌自己活的太长,口无遮拦了。
但是燕知微是个不记打的,他发现楚明瑱没睡,从背后环住他,收紧手臂,胸膛紧贴着他柔韧的后背。
他风姿挺秀,身子骨轻盈,手脚纤长,身体温凉。如此绞缠上来,当真销魂蚀骨,教人离不得他。
燕知微听他呼吸紊乱,心跳沉重,意蕴深长道:“陛下不疑?不仅要叛臣侍寝,还背对着他……您这样心思深重的君王,也会做出这样自负的事情?”
“还在生气?”
楚明瑱待他珍重,知他心存高远,自傲又自轻,强迫他就等于再也回不去曾经。
既然熄了动他的心思,就不会再燃起,只好忍耐。
但美人与他同榻而眠,还从背后揽住他的腰,像是又一次发起的进攻,他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
楚明瑱转身,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揉在怀里,嗅着他的发香,低低笑了,“自负吗?大抵是吧。”
燕相往昔端着姿态时,一张清雅容颜如皎皎明月,看上去梅雪两相拥,傲骨天成,端得是天仙模样。
在他铆足劲做贵妃时,那白玉作的骨肉躯体,足以勾魂荡魄。君王抚来,满怀暗香盈雪。
至少,楚明瑱此时再度拥着他时,心也荡,骨也酥,只求黎明来的更晚些,教他不必去上早朝。
“陛下根本没有疑燕知微,对不对?”
燕知微可以不在乎别的,却是独独在乎这一点。
他端详着楚明瑱沉在黑暗里的脸,再度试探。
楚明瑱似是而非的情话,如醇厚的温酒,流淌在夤夜。
“朕与知微,少年相依,患难君臣,自当恩爱两不疑。”
燕知微瞥他,眼神明亮又尖锐,“若陛下与臣‘恩爱两不疑’,就不该是如此局面。”
像是摔破的琉璃露出透明的尖刺,远看是花,却扎手的很。
倘若楚明瑱想要把玩他,稍不注意,就能被刺的鲜血淋漓。
“谁知道呢。”楚明瑱没有正面回答,吻着他灵动的眼睛,叹息道,“知微此时摔倒,还能跌进朕的怀里。”
“至少背后,还不是万丈深渊。”
燕知微能混到权臣相位,自然是冰雪聪明。君王只言片语,他就能大概拼出一个大概的动机。
他怔住片刻,从楚明瑱怀中挣扎出来,支起身体,“陛下,是为了知微好,是觉得前朝马上就要起风雨……”
那股危机感太强烈,他好似从陛下平淡的面容中,看见铡刀的如雪的寒光。
楚明瑱没答话。
燕知微在黑暗中低声道:“臣起于微末,年轻气盛,除了您之外没有可靠的根基,围绕着臣的,全都是谄媚权势的无用猢狲,臣一出事,就会哄然散去……”
“臣自己接不住相位,栽了跟头,不该迁怒陛下。不是这一次,还有下次,下下次,就算有陛下护着,迟早也会尸骨无存。”
“所以,陛下想保护知微,想把臣放在禁宫,您看得见的地方。”
楚明瑱不言不语。他阖着眼,好似是睡了。
显然,他是打算如此避开他凌厉的质问。
燕知微也知道他不愿回答,还是自顾自地道:
“楚明瑱,你有没有想过,并非是我迟钝,发现不了可能到来的危险。我向你求了相印,自然有觉悟,要迎接一切可能的风雨。”
“……我是真的有想过,去做挡在你面前的第一道防线的。”
*
这本该如暴风雨般危险重重的一夜,最终安然过去。
第二天醒时,燕知微懒洋洋地在被窝里拱了拱,似乎还在依赖柔软的龙床。
他鬓发散乱,拢着衣襟,看向已经坐起身,正在穿衣的楚明瑱。
“陛下去上朝?”新任的燕贵妃想了想,从背后缠上来,握住他自己系衣带的手,取过腰封,装模作样地比着他的腰身。
“臣妾服侍您穿衣。”
他一自称臣妾,不像是邀宠,反而婉约中带着些阴阳怪气。
楚明瑱见他神态疲倦,眼底乌青,显然是一夜无眠。
他温和浅笑,“爱妃再睡会儿,让宫人服侍。”
听他关切,燕知微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起床气了,语气温软,“待会陛下上朝,知微也回宫了。昨天陛下送了一堆赏赐,知微还没收拾过寝殿,认过宫人。”
不需要正经承宠,顶多在陛下需要的时候,来紫宸殿和他温存温存,这贵妃做起来和丞相也没什么区别,燕知微轻车熟路。
楚明瑱却道:“你宫殿里没床。”
燕知微迷惑:“不是有吗?”
“昨天撤了。”楚明瑱穿好龙袍,语气平静。“现在一张都没有了。”
“那我平时睡哪里?”燕知微睡意都没了,跪在明黄的榻上,有些迷茫地仰头看他。
楚明瑱低头,抚着宠妃的后颈,亲吻他,语气自若:“龙床上。”
“紫宸殿为帝王居所,宽敞,又不是住不下两人。有知微在,朕的睡眠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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