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两指夹着剥皮刀刀身,“锃”地一弹。在刀鸣之中对着锦鸡兄似笑非笑:“还有吗?”
锦鸡兄喘了口气,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然而京官们没有觉得可以喘口气了,可怜且熟练地偷偷拿眼角去瞟许烟杪,生怕对方突然冒出来一个:有呀有呀!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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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注意的地方,第五昂镇定地跪在原地,但无声无息地让自己的存在感变低。
他现在不求翻盘,只求事态发展不会更严重。
然后就收到了同样是致仕官员的常熟县致仕知县徐景星的试探:“第五学士,你为官多年,想来手中也有不少人的把柄吧?”
第五昂面无表情:“你想干什么?”
徐景星正要说话,又被第五昂打断:“不管你想干什么,别拉上我。”
徐景星也没恼,理了理衣服,十分得体地说:“第五学士就甘心这么死去?你死了不要紧,九族陪葬也不要紧,但是你那儿子,可还没享受够吧?”
第五昂肉眼可见地脸色一变。
徐景星:“听闻令郎饭要吃扬州运来的野鸭香粳米,吃肉一定选肋条,吃牛一定炖牛尾,那猪脚,但凡有一点儿毛根都要大发雷霆。如此考究饮馔,想必不愿离开这美妙人世?”
这次,到嘴边的拒绝被第五昂咽了回去。他依旧沉默着不说话,徐景星便压着嗓子自顾自说:“陛下确实很有魄力,可倘若牵连者不止几万人,若是破十万呢?法不责众,他还能都杀了不成?”
作者有话说:
关于自己挖自己家的坟:
诸为人子孙,或因贫困,或信巫觋说诱,发掘祖宗坟墓,盗其财物,卖其茔地者,验轻重断罪
——《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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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万事万物都有例外,盗墓贼被判死刑的例外就是盗掘贪官、奸臣、恶人的坟墓()
是的,比如明朝时秦桧墓被掘,盗墓者被抓到后,直接从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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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天统消消乐(八)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事态没有真发展到某一步时, 都会觉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在大部分人眼里,皇帝杀个上万人就顶天了吧, 再多下去, 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于是第五昂和徐景星对视一眼, 悍然出击。
徐景星先开口, 开口之前还看了一眼第五昂,示意自己不是想要蹲在后面, 然后送他去死。
“陛下, 臣曾于陕西当过候补知县。”
老皇帝瞅着这人明明像是老鼠见了猫,手还在发抖, 站到他面前时, 还要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干脆给他一个机会:“你说。”
徐景星面对着那锐利目光的打量,心一提, 牙一咬,豁出去了:“朝廷为了供应河西走廊驻军的军粮,特允商人购米运至甘州, 朝廷支给米价及运费——陛下, 有人会借此骗取朝廷银两。”
老皇帝冷笑一声, 竟不意外:“有谁?”
徐景星:“陕西各州县官员会做,臣也做!王府、驸马府也有人做!还有中央朝廷的官吏……”
老皇帝:“……”
【哇偶!】许烟杪惊叹:【怪不得要跳出来, 偷……还是骗?反正就是拿了老皇帝的钱, 这是怕自己被查到啊。】
第五昂冷不丁开口:“陛下可知童生试为何过者繁多?”
第五昂:“无他,唯使钱尔。”
第五昂:“童子不必背四书五经, 只需要背几篇程文, 套够两三百字, 便能录取。”
第五昂:“富贵人家只要给钱,案首也能内定。”
就这两个人,就这几句话,直接把这场丞相钓鱼游戏,推到了就连窦丞相都预料不及的高度。
一个是戳中了老皇帝最在意的钱。
一个是直指科举的根。
礼部尚书额头渗出了一些汗水:“疯了……都疯了……”
这是生怕陪葬的人不够多?
今日无风无雨,月华满天。
老皇帝看着这两个人,从神态到语气都很冷静:“朕知道了。一个个说——徐景星,你先。”
第五昂行了一礼,退到旁边。
徐景星清了清嗓子:“朝廷为了这个运粮设定了一整条防骗线……”
老皇帝挥挥手:“这个我比你更清楚,你直接说怎么骗的。”
徐景星便道:“商人将粮食运过黄河,官吏在渡口进行检查,检查完毕后封装入袋,封头标明斤数米样,并发给商人勘合(凭证)。”
徐景星:“然后,官吏再将封头重新裁下,用羊皮筏子将米粮再偷运回黄河的另一岸,然后再过一次河,反复诓骗封头与勘合。想骗多少就过多少次河,最后拿着空袋子到甘州仓,以封头和勘合上报米价与运费。”
许烟杪进行总结:【也就是说,粮没给,还能从朝廷那里薅羊毛。】
【还有商人……估计除了真的商人,还有伪装成商人的人吧。】
【这可是军粮啊!】
【之前谁偷偷对军粮下手,被砍了来着……哦!永昌侯的义子!】
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木在座位上,绝对不乱跳的永昌侯有些绝望地看了许烟杪一眼,内心哀嚎:
‘能不能放过我啊!我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收那么多义子了!打个商量,咱能不提这个事了吗!’
‘就算要提,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口永昌侯的义子,直接上他的大名啊!没必要回回提一嘴咱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告诉你啊!什么大名什么字,我连他过家家时喜欢自称宇宙无敌大将军都告诉你!’
永昌侯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中,努力把自己那好像棕熊的身高往椅子里塞一塞。
老皇帝现在懒得去关注永昌侯了,他往桌后一坐,双手撑起下巴颏儿:“说说,都有谁?”
徐景星竹筒豆子那般全部倒出来——他确实对此门儿清,因为他就是位属甘州西安的候补知县!
老皇帝对此,只有一个字:“查!”
锦衣卫指挥使捧着册子,一个个把名字记下来,如果哪一个被许烟杪在心声提了有没有做过,便在那些名字下面打圈或打叉。
问完这个,老皇帝又看向第五昂:“童子试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五昂早已打好腹稿:“陛下可记得八股文?”
老皇帝淡淡“嗯”一声。
那是前朝中后期那会儿的事情。科举从开创到如今,已有千年,制度从粗糙到成熟,上升渠道确实完全打通了,但科举该出的题也都出得差不多了。
——四书五经就那么点内容,可以说,千年里,每一个字都被反复考过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答题时夺得考官的青睐,考生们的引用直往标新立异方向狂奔。
从史书到六子,从佛经到道藏,再剑走偏锋一点,直接自己编一句名言说是某某说过的……当然,这仅限于平日里阅读量广的人,更多的是从小到大只读四书五经,别的看都不看,因为“考试不会考”。
在前朝中后期,科举世家已经总结出来一套学习规划了:
八岁未入学之前读《性理字训》。八岁之后:先读《小学》,而后是《大学》,再然后是《论语》《孟子》《中庸》《孝经刊误》,紧接着是《易》《书》《诗》《仪礼》《礼记》《周礼》《春秋》并《三传》;十五岁后再读《四书注》《论语集注》《孟子集注》这些。
只要从小到大按照这些来学来背,基本不用怕考试了。
——学渣除外。
但这样子考试,造成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第五昂:“前朝自文帝以来,盛行八股,考生不识‘三通’,不观‘四史’,便连梁祖、楚宗,都不知是哪一朝皇帝。”
——换成平行世界,就是大部分考生不认识汉祖、唐宗。
许烟杪:【哦!懂了。“这部分考试不考,我们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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