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多阳气旺盛的青壮护卫着,年轻差人这才瑟缩地跟来了。
等他们到达事发地,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坐在火堆边,裹着与他身量不符的宽大衣衫烤火取暖。在他不远处躺着两个成年男子,他们的外衫都被扒了下来,俨然就是小孩身上裹着的那两件。
这情景,诡异中又透着一丝合理,倒是并不怎么阴森可怖。
在守卫们眼中,那不就是个小孩吗?哪有恶鬼还怕冷要烤火的?最多就是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和地点有点古怪,需要好好问问缘由。
守卫队长踢了踢地上两人,对老差人发问:“这就是袭击你们的贼人?”
老差人仔细打量着那个小孩,心中惊疑不定,对躺着的那两个人只是瞥了眼便道:“就是他们。当时我和徒弟正在挖坑准备埋尸,这两人埋伏在我们身后,要用砖头砸晕我们,幸而我们反应够快,没让他们得逞。”
事情过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雪只积了薄薄一层,根据老差人的描述,守卫们很快就找到了两块青砖,这是明确的证物。
队长示意手下把晕倒在地的两人绑起来:“带回去审问,看着点,别让他们冻死了。”又问老差人,“发现他们要偷袭,你们师徒二人反抗了,是你们把他们打晕的?”
老差人回忆着说:“这个……我当时也很慌乱,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用铁锹打了一人的腿,我徒弟受了……鬼娃子的惊吓,铁锹掉在了坑边……这两人怎么晕的,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一名守卫找到铁锹交给队长,指了指贼人身旁:“在那边发现的。”
队长皱眉看向老差人:“你说你徒弟的铁锹掉在坑边,但却是在这里发现的。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掉在哪里的?”
此时年轻差人稍稍回了魂,他见那个小孩安静地缩在火堆边,不像是要暴起吃人的样子,加上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坐镇,终于能勉强答话了:“我、我的铁锹肯定是掉在坑边的……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
队长推测:“可能是贼人自己起了内讧?”或者是那个孩子做了什么?
***
贼人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轮到那个鬼娃子了。
听过老差人的描述,其他守卫不敢上前,只围了一圈,以防这孩子逃跑或是伤人,队长独自上前,踩着雪一步步靠近。
那孩子似乎是口渴了,回身抓了一捧雪吃,看见有人过来,抬眼看了下没有搭理。
队长一直走到他跟前蹲下,这孩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离得近了,队长看得更加清楚,他越发确信,这就是个寻常的孩子。
会怕冷,会口渴,暴露在外的小手小脚冻得通红,被头发遮住的面容也很正常,不像什么面目狰狞的鬼怪,就是眼珠子特别黑亮罢了。
队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是哪里人?”
有了雪水润嗓,孩子很清晰地回答:“不知道,不记得了。”
队长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又看了看躲在外圈的差人师徒,使了眼色告诉他们,瞧瞧,还会说人话,哪里是邪祟?
他又问:“你是孤儿?流民?”
孩子顿了下,点点头。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队长指了指被架住的贼人。
“不知道。”孩子低头嘬饮手心里融化的雪水,“可能是被我吓晕的吧。”
“……”问不出更多的了,队长下令收工,“带上这孩子一起回去,明天等曹将军来审。且查查他们什么来历,若是逮着了敌国细作,咱们也算是大功一件。”
“是!”众人领命。
“你们两个,该办的差事还是要办,这坑先放着别管了,城里运出来的两具尸体另外挖两个坑葬了。”队长嘱咐差人师徒,“明日曹将军提审的时候,你们也要到场。”
“好,好,知道了军爷。”老差人应下,带着徒弟继续干活。
见到的守卫队长跟那孩子对话,又看到那孩子在火光下的影子,年轻差人的恐惧感确实消散了不少,他甚至也觉得是自己当时眼花看错了,对老差人说:“师父,我想了想,当时那个坑边上好像还有个雪窝子,那孩子应当是掉到雪窝子里了吧,刚好被我们救出来了。”
老差人挖着土没说话。
徒弟吓糊涂了,他可没有糊涂,那孩子从哪里爬出来的,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个穴绝对有十年以上了,里面怎么可能还有活人?更何况,若是近日掉到雪窝子里的孩子,怎么会不着寸缕?他记得挖出这鬼娃子的时候,那身衣物都已朽烂,所以才需要扒下贼人的衣裳裹身。还有那两个贼人究竟是怎么晕倒的,这些都是蹊跷之处……
可老差人闭紧了嘴巴,专心干活,什么都没再提。
***
鬼娃子人小腿短,又是光着脚的,守卫队长估摸着他最多六岁,还是个稚子,实在看不过去,便将他抱起来带回了城。
被抱起来的一瞬,那孩子浑身紧绷,显然很是防备,但最终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队长臂弯里,身体板正地拉开距离,皱着眉头忍耐。
进了封寒城,因不知道这孩子和两个贼人的来历,守卫队长将他们都关入了牢中。不过是分开关押的,待遇也截然不同,两个贼人就是往地上一扔了事,这孩子却是关在他们对面,给了铺盖和食水。
清晨,牢房的天窗里投下一缕阳光。
常大敦悠悠醒转,捂着额头发懵,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四下看看,发现这里好像是个牢房,当即暗道不好,自己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抓了呀!
他连忙摇醒身旁的弟弟:“小实!醒醒!快醒醒!”
常小实睁开眼,以为自己还在流民营,迷迷糊糊问道:“哥,怎么了?”
常大敦拍拍他的脸,提醒道:“咱们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常小实猛然惊坐而起,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牢房里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那苍白的肤色,那幽黑的眼珠,唤起了他全部的记忆,呆愣之后,整个牢房里响彻了他的惊叫,“啊啊啊!鬼啊啊啊啊!”
常氏兄弟到底还是混进了封寒城,可惜不是按照他们预想的方式进来的。
懒得理会对面的鬼哭狼嚎,鬼娃子侧耳听到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就见一个高挑俊朗的青年走到了两个牢房中间。
牢头冲他拱手行礼:“曹将军,这就是昨夜抓到的贼人和小孩。”
曹肆诫先看向贼人那边:“常大敦、常小实,显州琥县人,家中以打铁为生,因战乱沦为流民。忌恨杜家能早你们几天进入封寒城,想赶在他们之前应征凛尘堡工匠,故而出此下策,想要敲晕运送尸体出城的差人,替代他们混入城中,是也不是?”
这两人的身份背景他已盘查清楚,倒真不是什么克林国安插的细作,就是猪油蒙了心的流民罢了。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既蠢又坏,绝不能姑息。
常氏兄弟辩无可辩,当下认了罪。
而后曹肆诫转向另一边,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孩子,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鬼娃子?”
鬼娃子仰起头看他,杂乱的长发落到身后。
看到他的面容,曹肆诫莫名一阵恍惚,再定睛望去,却又觉得只是眼花,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哪里会像那个故人呢?
曹肆诫说:“你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你不知道自己名姓,不记得自己来历,这非常可疑,就算你是个小孩,我也不能轻易放你走。”
鬼娃子说:“不放就不放,管吃住就行。”
“你为什么会在乱葬岗?”
“醒来就在那里。”
“这么冷的天,怎么光着身子?还要去偷两个贼人的衣裳穿。”
“我有自己的衣裳,”鬼娃子从怀里丢出一截破破烂烂的布条,“只是烂了,不保暖。”
“……”这何止是不保暖?谁能看出来这是衣裳?曹肆诫事先找两个差人了解过情况了,他也觉得这孩子看似不是鬼,却比鬼的出现更离奇,但若硬抓着这些离奇的地方追问,又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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