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生观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入乡随俗。
于是在瞥了一眼轿辇之后,他便跪伏在人群中,等这支队伍完全通过,而后站起身,与看热闹的外圈平民一起,跟在轿辇后面,前往位于息烽城中心的祭坛。
轿辇在万众簇拥下抵达了祭坛。
身披白底金纹教袍的长老亲自迎接了那人。
他左手虚握,拇指与其余四指相接成圆,在额头轻碰一下,继而笑道:“沙依格德殿下,承蒙您的信仰与厚爱,愿大金乌神永远庇佑您。”
一把低沉而惫懒的嗓音传来:“亚摩登长老不必多礼,八千卡撒亚的黄金聊表歉意,愿大金乌神别被我气得吝啬神光。”
似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亚摩登长老的神情略微一僵,尴尬道:“聚光池已重新修葺洗刷,圣水依旧光耀无瑕,有劳殿下挂怀。”
沙依格德放肆大笑:“那就好,那就好啊,看来亵渎神明也可以被轻易原谅。”
亚摩登:“……”
仆从垒好三层阶梯脚踏,铺好织金毛毯,沙依格德这才撩起帷幔,步下轿辇。
祭坛下的教徒与远处的民众再度跪伏,他们没有听见祭坛上的对话,只觉得王储殿下闪耀夺目,仿佛沐浴神光而来。
沙依格德迈下最后一级脚踏,却突然腿软:“哎哟!”
为了维持平衡,他下意识地抓住了亚摩登的袍袖,直把他扯得衣领歪斜,露出半边内衫。
突然被搞得衣冠不整,亚摩登急忙整理仪容,以维持宣教长老的威严。
沙依格德站立不稳,又踉跄了两步,身旁的仆从赶紧上前搀扶,避免了当众摔倒的场面。
“哈哈哈哈。”把这场混乱当成乐子,这位王储随意解释,“坐太久了,腿麻了,这日光也太毒辣了,亚摩登长老,你知道的,我身体向来虚弱,经不得暴晒。”
“嗯,嗯……”以烈阳为神恩的教徒,公然嫌弃日光毒辣,亚摩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视线扫过祭坛下跪了一大片的人群,沙依格德以左手握圏贴额,行了一个圣教的礼,随即摊手示意:“行了,都免礼吧。”
众人起身。
今日的祭祀正式开始。
***
在亚摩登长老的主持下,六名教徒将晶莹剔透的制烈阳辉印搬至祭坛中央,阳光倾泻在琉璃之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所有教众以左手握圏贴额,赞颂大金乌神。
手执烈阳权杖,亚摩登长老朗声宣讲教义:“我们须知,宇宙的原初有两位神明,大金乌神阿胡拉玛与黑暗之神安格拉曼。前者创造了一切善,包括六大善神与生灵万物,而后者创造了一切恶,包括六大恶神与无间炼狱。在最终的决战中,大金乌神战胜了黑暗之神,于是有了宁和的人间……”
简生观眼神还行,能大致看出自己要收的徒弟长什么样。线条分明的轮廓,翠绿色的眼眸,深棕色的半长卷发,高挺的鼻梁与纤薄的唇,共同构成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让那些极尽华丽的饰物点缀在他身上,却半点不显庸俗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不错,收了这个徒弟,自己应当衣食无忧了。
亚摩登长老继续唱诵:“然而黑暗之神始终不曾放弃反扑的机会,他派出万千恶鬼,栖息在世间寻找寄主。恶鬼让人心神动摇,败坏道德,与善作对,它们企图破坏这完美的平衡。但我们无需惧怕,只要时刻保持善良,崇尚光明,发自内心地敬仰大金乌神,阿胡拉玛定会赐予我们祝福,让我们抵御无尽的黑暗……”
简生观周围大多是外邦客商,或者尚未加入索伊德教的平民,大家只是图个热闹,说起话来也不拘束。
他身旁的撒罕男子指了指祭坛上的沙依格德,对朋友介绍道:“看见了吗?他就是那位恶鬼缠身的王储。”
朋友难以置信:“怎么会?那位殿下看起来那么……”
“长得好有什么用?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撒罕男子道,“烈阳教的教众都知道,这位王储经常不尊教义,做出亵渎神明的事,只是碍于他身份高贵,都被暗地里压了下来,就连圣教长老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做出了什么亵渎神明的事?”朋友好奇地问。
“这个么……都说了被暗地里压下去了,怎么可能传扬出来,曛漠王族和烈阳教都是要面子的嘛。只听说他性情变化无常,恶鬼显相的时候,就会做出疯癫暴虐之事。”
“都是听说来的,具体什么事也没人知晓,或许没有多么严重呢?又或许是别人中伤他的谣言呢?我看他不像个坏人。”那朋友说。
“哎呀,你就是被他那张脸迷惑了!”撒罕男子气愤。
仗着语言天赋,简生观听懂了这番讨论。
其实他也听到了祭坛上亚摩登长老与沙依格德的对话,只不知那位王储究竟对聚光池和圣水做了什么,赔了八千卡撒亚黄金才堵住了教会的嘴。
正琢磨着,祭祀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亚摩登长老宣布,由沙依格德给新入教的六名教徒绶带。
***
索伊德教的授带仪式并不复杂,通常由德高望重的资深教徒执行。
资深教徒将圣水清洗过的纯白腰带授予新入教的信徒,信徒向着烈阳辉印祈祷,给自己系上三匝腰带,象征着在思、言、行方面做到至善,并且始终保留佩戴此腰带。今后每天三次祈祷,分别在日出、正午和日落,教徒须洗净脸、手和脚,解开腰带捧在手中,眼望供奉的烈阳辉印,虔诚祷祝。
此时沙依格德神情肃穆,从亚摩登长老手中接过纯白腰带,授予第一位信徒。
信徒左手握圈,轻碰额头,然后双手接过腰带,向着祭坛中央的烈阳辉印祈祷,再起身在自己身上绕过三匝,系上腰带。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得不说,沙依格德在正经做事的时候,浑身莫名散发着高贵神圣的气息,若不是有关他恶鬼缠身的传言甚嚣尘上,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的。
撒罕男子的朋友感叹:“曛漠王族的美貌真是名不虚传,能得到这样的王储亲自授予腰带,是何等殊荣啊,我现在加入烈阳教还来得及吗?”
旁边的撒罕男子撇了撇嘴:“嘁,美貌的奴隶!空有一张漂亮脸蛋,谁不知道这位王储体弱多病,像他这样的,多半不会有健康强壮的子嗣,在我们撒罕可不吃香。”
“他有什么样的子嗣,跟我有什么关系?”
“等你见过他的真面目,就不会……”
两人正拌着嘴,祭坛上突然发生骚动。
简生观凝神望去,只见沙依格德在给最后一名信徒绶带时,突然发狂,竟是用腰带狠狠勒住那人的脖颈,眼神凶狠,口中大喝道:“去死吧!自诩向善的爪牙,你们只配在阴暗肮脏处爬行,永堕无间炼狱!”
台下教众顿时惊呼:“恶、恶鬼!是恶鬼附到殿下身上了!”
短暂怔愣之后,祭坛上的教徒顾不得尊卑有别,赶紧上前拉开沙依格德,解救了那最后一名信徒,可怜那人被勒的直翻白眼,跪在台上不住呛咳。
沙依格德并未就此平复,他骤然变得力大无穷,几下搡开抓着自己的教徒,冲向祭坛中央的烈阳辉印,将它高高举起,一旦有人试图靠近,他便要把琉璃制成的辉印砸过去。被教会的圣物威胁,一时间竟无人敢轻举妄动,只能在五步之外盘桓。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大片乌云,遮蔽了耀目的太阳。
人群更加恐慌了。
“是恶鬼,真的是恶鬼……”
“如此藐视神明,阿胡拉玛定会降下神罚!”
“难怪沙依格德殿下之前亵渎聚光池,原来是恶鬼控制了他……”
“你知道内情?他做了什么?”
“别、别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上次是聚光池,这次是琉璃辉印吗?”
“疯了,殿下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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