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凌初院里,小湖是必经之路,他走到冰湖附近,才见岸边已被加修了半人高的竹栏,只留几处算高的水岸,从湖岸至湖心慢慢填了泥石。
他是在这里掉下去的吗?
安逢停下脚步,看着这湖,心中忽然涌上恐惧,他好似记得自己被冰水漫过头顶的滋味,四肢被冻僵的痛苦。
湖水平静,安逢却见此湖波涛汹涌一般,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寒凉湖风一吹,又让他冷静下来,他忽然发觉去找凌初这事有些不妥。
义兄知道他是断袖,接受不了同性相亲,厌恶龙阳之好,即使后来他们和好了,但谁知他心里真想的是什么?昨日那些话,想必只是因为自己犹在病中,不好责骂他罢了。
他们是名义兄弟,无血脉关系,既然义兄厌恶,自己是否应当离远一些,免得更惹讨厌吧。
安逢心中怆然,明明之前自己和义兄还是好好的,如今却这般疏远了……
找兰漫姐姐好了,安逢忽地想到一个人,方才听护卫说兰漫已经做上了府中管家,上下打点十分忙碌,自己意外落湖,她彻夜寻医,又命人去找卢叔,种种珍贵药材送入府中,这才保住自己小命。
可是兰漫姐是母亲的人,她知道了,娘亲不也知道了吗?他到现在都没看见兰漫人影。
凌年义姐呢?可凌年姐更是母亲心腹,找她还是等于找母亲。
那还不如直接对母亲坦白呢……
可是,可是……
安逢也可是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他知道凌君汐不会责怪他,还会尽心为他镶好缺漏的宝石,但他就是不想说出来,还隐隐觉得拿出玉英刀是件错误的事……
也许,是之前便已向母亲或义兄义姐说过此事,他们已应下了去磨颗新的,而自己又不想拿着残缺的玉英刀,便将它锁在了暗柜里。
这些记忆,可能只是自己忘了罢了……
安逢手里紧紧握着玉英刀,傻愣愣地站着,他今日穿得很是厚实,皮裘外还披了件雀毛的白衣大氅,头上戴着菱纹棉帽。
大病初愈,他面色雪白,还挺直地站在湖边吹冷风。
“大冷天的,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来人声音熟悉又陌生,安逢心里有一个猜测,他藏好手中的玉英刀,回过头去看,果然见那人抱臂而立,斜靠在树上,他一身红衣劲装,比安逢穿得少多了,眉目清俊,眼底却显现着些轻视。
安逢心道,嚯,这江晟三年后,长得还挺俊朗。
江晟见安逢不说话,挑眉道:“那夜脚踩滑掉进去了,你不害怕得离远,竟还来看,嚯,你穿得这么多。”他说着,向安逢走去,像是要比一比谁穿得少似的。
江晟一走近,安逢便暗自比量身高。
这一比,安逢就不满了。
江晟以前还比他矮一截,怎如今长得这么高了,比他还高啊。
江晟不知安逢在看什么,但也被看得不悦,他一向看不惯安逢,觉得他骄横,娇气,懒散。
后来安逢年纪越长,江晟就越觉他怪里怪气,每看见他,就起鸡皮疙瘩,觉得他神态哪哪儿都不对,言行哪哪儿都不顺眼。
更何况江晟不喜欢凌初,安逢却又是凌初的跟屁虫,他干脆两人一起讨厌。
江晟见安逢还是不说话,神色奇怪又可惜道:“凌初说你大病一场,忘了些事,你不会是傻了吧?”
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斗嘴,关系既是好,又是坏,这话也不过分,可对如今的安逢来说,却是莫名其妙的,他虽然性格和善,但毕竟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怎会容忍江晟这样对他这般讲话。
可他看江晟救了他一命的面子上,没有还口,反而乖乖道谢:“听说跳下湖救我的人里面还有你,谢谢你啊。”
安逢说完,捂嘴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拢了拢大氅衣领,轻飘飘地离开了。
江晟没反应过来,还要叫住他,却不知怎地又哑了声,他踢开脚下一颗石子,咬牙小声道:“才不要你的谢呢……”江晟回头看了看那片平静的湖。
风吹过,皱了湖面,仿佛那夜安逢在湖中挣扎而起的微微涟漪,江晟看了一会儿,便也走了。
冰雪初融,湖面倒映着枯枝。凌初站在远处,望着湖岸边一白一红两个人影相继离开。
他从看到安逢像是要来找他时,便一直站着远处等人过来,可谁料安逢忽然停住脚步,呆愣地看起了湖,迟迟未动,最后江晟一来,他还转身走了。
是想起了自己昨日那番话,心里难过,才没有过来的吧。
凌初收回眼神,吩咐身边护卫:“备马,去守卫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穿得圆滚滚)(())
凌初:(看见安逢)
凌初(欣慰):对,就该穿得多些。
第十章 夜色无边
正月十九,烟花燃放的气味还残留在冷风中,街边也散着爆竹爆开的红纸。
忽然隐隐传来马蹄嘚嘚声响,伴随着守卫军吹的示哨。
行人纷纷避让,看着一行身着黑红军衣,肩面绣着卷云纹的人马驰过,为首的男子身着锈着暗金云纹的青黑披风,束着简单的玉冠,他身姿俊伟,面容冷肃,单手持着缰绳,勒马往守卫营府奔行。
示哨声响远去,守卫军仿佛一闪而过,除了马蹄痕迹和踏起的碎红纸屑与灰尘,便什么也没留下,行人们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采买叫卖。
人马停在西街守卫营门前,凌初翻身下马,解下披风,方进大门,便被人塞了两三个案卷。
“你可总算来了啊!”萧翰面色疲累,将案卷不停地塞给凌初,“我就等着你呢!年十七开朝,你一下请两日假,平常可没见你请过假啊!”
凌初拿着案卷行礼,不卑不亢道:“安王殿下,属下实在是府中有事,一时走不开。”
萧翰抻了抻筋骨,道:“免礼吧,你一向假不多,这两日也没什么,再说了,我这个主使也是要有事做的,皇叔正嫌我懒惰着呢,这些剩下的交给你了啊。”说完,萧翰便摆摆手,带着一脸再也不想管的样子走了。
凌初恭送走萧翰之后,翻开案卷。
晏朝都城,又称大晏都京,繁华地段,商铺街道宽阔可容五驾马车并行,天子脚下,人口繁杂,簪缨世家王公贵族,布衣白丁商人工匠,往来络绎不绝。
人一多,便易出事,今上设都城守卫军,分东西两街,安王殿下萧翰任主使,岁宁军前左副将凌初任副使,凌初虽是副使的名头,但安王任京官多为历练之由,少理事务,所以凌初手中有大半主使之权。
一个皇权在身,一个军权在手,都城之内,无人不惧守卫军。
帝王这一举动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究竟是真信任凌君汐,让凌君汐义子凌初领京畿重地的安防守卫,还是忌惮凌君汐,赐给她义子一把刀,悬在其头上,如稍有差错,便万劫不复。
帝心深沉,众人心中各有猜量。
但凌初心里隐约明白,守卫军名义上是守卫京畿,但其实是帝王能握的刀,只是还在打磨之中,未见其光亮……
那几摞耸高的案卷,已被萧翰看了多数,也查了多数。
萧翰是皇室子弟,办事手段比凌初多几分圆滑,但也因为不在意,多了几分随意,他虽是半个闲王,但也有本事在身,又性子豁朗,在都城混得如鱼得水,个个与他都是酒肉之交。
即使是处理了,但凌初还是粗略看了一遍,于是这一忙,便是整整一日,中途他问了几句近日巡防如何,又看着城图换了十几处巡逻地,定了察看抽检的日子,又去看了练武场,回来还了几个官员送来的年礼……
积压的事务太多,忙完一切后,凌初抬起头来一看,天已是夜色无边,只见小小一轮弯月若隐若现。
也不知安逢的病好全没有……
凌初想到这,便听门外便有人来报。
听是大理寺的人,他微微皱了皱眉,对着袁若全点点头。
袁若全将人请了进来,来人对凌初低声几句,凌初还未听完,便抬手让人止了话,他神色有些异样,直接令人备马,跟着人去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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