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在棉被里挣扎两下才把乱糟糟的脑袋钻出来,茫然又明亮地看着他,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散在额前的乱发。
高骊一手捏住他鼻子一手捧住他清瘦了许多的脸低声数落他:“穿件寝衣就去爬屋顶,笨老婆,脑子怎么想的?”
谢漆被他又捏又揉半晌,眉眼都被揉皱了,呼吸不畅地憋红了脸,张口故态重萌地去咬他的手,高骊把手往下移,低头去吻住他那张嘴,手穿过湿冷的寝衣触到了他微冷的腰背,像在焐一块不易转暖的冰块,又是心疼又是狎昵地揉搓起来。
原本以为谢漆在遭受“偷袭”后会用牙齿咬他,好在他眼下脑袋虽混沌,本能却清晰,怔了片刻就乖乖松开牙关任由高骊往里吻。
高骊仍旧不眨眼地紧盯着他,边强势扫荡边看着谢漆紧闭乱抖的睫毛。
这一点上还是没变。
亲吻半天高骊才松开他,感觉揉热了谢漆脊骨,便伸出手梳通他乱糟糟的长发,转身去找他的衣物。
待把谢漆的衣袍带回来,他看见谢漆有些呆萌地坐在床边,厚被堆在肩上,衣襟敞到腹处,又被长发遮挡了一半肌理。高骊慌张别开眼,垂下视线看到了他一半苍白脚背和通红脚掌,分明是划破了脚心凝了血渍。
高骊赶紧过去给他穿戴好黑衣,转身快步出去,不一会端了热水和纱布进来,单膝跪在床下握住谢漆冰冷的脚踝。
谢漆猛然一抖,这才从神游八方的状态中回过魂来,像被踩到尾巴的动物般要跳起来,左膝便被高骊压住了:“谢漆漆别动,你脚心扎到碎片了!”
他瞪圆眼低头看高骊半跪在脚下给他细致地擦洗涂药,高骊抬眼来问过疼不疼,他仰头看梁柱作听不见情状,换来高骊不轻不重的生气一拍:“喝药知道苦,施针知道跟我犟,自己踩到碎瓦流血翻白肉怎么就不在意了!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数落他,手上动作却轻巧,握着谢漆脚踝放在自己半跪的膝上一圈圈缠绷带。谢漆这才低头来看他,看到他脖颈上绑了一条和朝服颜色一样的缎子,看不到他喉结了,便伸手去扯开他的缎子。
高骊抬头来瞪他:“给你包扎别捣乱。”
谢漆直勾勾地看他侧颈的好几处重叠牙印。
高骊抬起他另一脚,歪头给他看仔细侧颈:“看看看,你昨天咬的,结血痂了,以前还说我是狼狗,你看看现在咱俩谁才是龇牙的?”
谢漆认真地看了片刻,伸出手想去摸又不太敢,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到处乱翻乱找。
高骊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在找那些藏在衣服夹层里的各种小药瓶,轻摇摇头把绷带缠好了,擦干手起身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双腕,注视着他迷茫又焦急的眼睛解释:“你藏在衣服里的一应物件被我没收了,怕你稀里糊涂地掏出各种暗器伤人伤己,你别着急,等你好了就还你,不私吞你的宝贝,放心吧。”
谢漆蹙着眉,伸长脖子去看他侧颈的血痂,高骊笑了一声掰正他的脸,鼻尖蹭着他鼻尖逼视他:“现在知道心疼我了,昨天就不知道。”
谢漆道歉似地微晃着头蹭他额心。
高骊逗他:“想道歉简单啊,今晚跟我一起药浴,两口子两个浴桶,一起虚脱着扣紧手,我陪你祛毒你伴我治病,答不答应?”
药浴的药水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谢漆脚上有伤,并不适合药浴,他只是料定他不答应才这样逗着。
谢漆眼里果然浮现思考的神情,高骊亲了他唇珠一下:“不和我药浴的话,不如告诉我,高沅那厮怎么了你,你从前厌恶归厌恶,还不至于到动手宰他的地步,怎么了?”
谢漆依旧是面无表情,但眼睛倏忽冷了下来。
高骊见状不妙赶紧亲了他眼角两口:“好好好,我不多问,等你愿意谈就跟我谈,我在这等着你呢。”
谢漆眉目并没有松泛,凝着眉像涂抹了一层雪霜在脸上,这个时候他像是清醒了。
这样的神情高骊见过,就是他初见的时候,在青龙门下见到的冰冷影奴。
高骊心惊胆战地等着,在他黑亮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蓝眼睛,安谧没维持多久,谢漆眼眶悄无声息地泛红,两圈泪意堆积,一行泪猝不及防就淌下来了。
最是无声震有声。
高骊怔住,忍着心脏的骤然劈裂感,不安地用力抱住他:“谢漆,这还是你除了在床上以外掉眼泪……怎么了?这里只有我们,你能不能试着开口和我说说话?你能说的对不对?神医说你昨天说了两个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幻觉,知道了什么真假?”
他紧张地凝视着谢漆的眼睛,但谢漆的眼神又恢复了此前陌生的呆滞,仿佛刚才那乍现的清明只是意外。
高骊感到了挫败,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强撑着摇摇欲坠的一线抱他进怀中,絮叨着安慰他和自己:“没关系,不过才十几天治疗,我不着急,我不怕,我等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天,或者不开口也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健康不闹腾。我们还有很多年岁,距离白头还有很长时间,我不怕的,你也别怕,我们一定可以厮守到长命百岁……”
谢漆安静了一瞬,骤然反手推开他,三两步跳上了梁柱,背靠在上面默不作声地坐着。
高骊怀抱空空,来到梁柱下仰首看去,只能看到他垂下的发梢和晃荡在空中的腿,桀骜难驯的,遗世封闭的。
他在梁柱下撑着笑哄他,谢漆一直安静固执地坐在上面,连头也不低下来看他。
高骊上不去,仰首看了半天,抬手捂住自己的侧颈,无比惧怕脖颈上的项圈会越来越松。
*
到了晚上,谢漆仍蹲坐在梁柱上不下来,一天不吃饭了,抱着梁柱看似自在地发呆。
高骊锲而不舍地哄到天黑,跟着他一起滴水未沾,因空腹不便喝药,于是便安排了药浴。
神医救治了一下午高沅,刚把人送走,觉得谢漆和高骊这边怎么插手都搞不懂,只好先听高骊的安排。
高骊在堂间准备药浴,刚展开两架屏风分出内外,就听到梁柱上传来了指甲抠柱子的尖锐声音。他抬头望去,看到谢漆低头死死盯着屏风,晃荡在空中的腿也收了上去,高骊愣了愣,赶紧把屏风收起来,指甲抓挠梁柱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既感到纳罕,又感到好笑,原来躲在上面的黑猫一直在悄悄关注他的动静。
既然他在看,那就让他看好了。
高骊撤走屏风,不再刻意仰首去看梁柱,认真地宽衣解带,做足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浴桶里。
刚坐下没多久,就和之前一样,感觉一身皮好像被撕下来,药水里的无数利刃扎进了血管当中,一直扎到骨髓当中去。
高骊忍了又忍,等着浴桶中的青黑药水颜色慢慢变淡,需得药水变成清澈时才算结束。先前药浴有谢漆陪着并不觉得漫长,今天谢漆不再捧着他的脸一遍遍安抚地亲吻,孤身待在这泥沼里,才觉得每分每秒都仿佛成了一夏一冬。
高骊胸膛起伏着,两只手抓在桶的边沿,忍得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死死盯着自己左手腕上那串念珠,内心窒闷地算着日子,还有五天就到了新岁,一年新初始新春处,却是不容置疑的双重日。
身心都越来越煎熬,高骊没忍住,一遍遍地低唤着谢漆的名字,额头上的热汗越流越多,汗水沉沉地砸进眼眶里再坠入药水中,叮叮咚咚似雨水。
视线模糊时,体温沸腾时,那只熟悉的冷冰的手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高骊扬起汗涔涔的脸,看到悄然无声从梁柱上下来,站在他面前的谢漆。
他仍披着那一头柔顺的长发,眼里好似下着大雪,一手托起高骊下颌,一手捂住他双眼,低头来一遍又一遍地啄在他唇珠上。
高骊感受着他唇珠的温度,视线透过他指缝模糊不清地看着混乱又清醒的人世,痛归痛,喜归喜。
“老婆。”
高骊满足地一遍遍念叨着,鬓边的汗水淌进了耳廓,使世界陷入了模糊的失聪。
以至于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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