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吴攸的郭家父子率先跪下,梁奇烽脸色惨白地瘫软在地,何卓安扫过一圈,屈膝行礼,姜云渐自是紧跟跪在她身旁。末了,只有韩志禺和高瑱高沅三人站着不动。
谢漆环在梁柱上将一切收入眼底,仿佛就在看一场即时的傀儡戏,他皱着眉看高骊,看他方才突然一展暴君遗风,却在威严地接过吴攸呈上的黑枪后,肩膀一抖,毛帽直颤。
他凝滞地扫了一圈跪下的人,略带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谢漆以为他又要整什么花活的时候,他看到高骊回头又抬头,泫然欲泣地看向他。
谢漆大为震撼:“……”
……他怎么眼泪汪汪起来了?
*
护国寺之行就在一片混乱诡异但又不敢置喙的气氛中结束。
尤其是梁家那边,梁奇烽一出护国寺就撑不住晕倒栽到地上,也不知是受到了何等惊吓,高沅则是在踏上马车前阴着脸当众扇了方贝贝几个耳光,阴阳怪气说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话。
其他世家脸色也都不太好,包括吴攸。只因他原本提议让被指定为天命之人的高骊留在护国寺祭拜列王一夜,这其实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谁知高骊抖着嗓门不认人,咆哮着嚷嚷“我不会再踏进这见鬼地方”。吴攸估计是从没应付过这种怒吼起来震耳膜的主,拧着眉良言温声劝告,高骊大步流星排山倒海似地跑出去,翻身一上马,众人只听得马蹄哒哒,就见天命之人逃荒一般跑没烟了。
高瑱钻到马车里后不住冷笑:“天子若是这个德行,晋国迟早覆灭!”
事态走向离奇,韩志禺弃马也入马车,谢漆被迫挤在一边,原本想下车,袖又被高瑱紧紧抓住。
高瑱语气是遮不住的阴冷:“玄漆,你既为玄级,难道还耐不了那野人?为什么没有配合高沅的影奴一起将他就地斩杀?”
谢漆低眉:“是卑职办事不利,请殿下罚。但求殿下再给卑职一次机会,若准备充分,卑职也许……”
高瑱拽着他袖口的手发紧,阴鸷地打断他:“孤在远处看到了他将你抱入怀中,嗯?”
谢漆面不改色,牙酸地把锅推到高骊身上去:“那高骊口味重,以为卑职真是个女子,是故……而且此人力大无穷,一被擒拿就难以逃脱,卑职从未见过这等莽夫,肋骨险些被擒断。”
后半段夸张了,但谢漆凭经验感觉,腰身被高骊揉捏的地方一定是要有淤青了。
“殿下。”韩志禺插话打断了高瑱的盘问,“为今之计是必须尽快斩草除根!”
高瑱这才松了谢漆的袖口:“不错,什么天命仪式,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孤算是看出来了,吴攸嘴上说要扶持我为君,暗地里未尝没有存着扶持另一个一白二穷的高骊的心思。既然他要摇摆,休怪我等不仁,斩草要斩高骊,除根要除吴攸!”
韩志禺显然只提议杀高骊,一时始料未及,厉声道:“吴攸怎可除?殿下糊涂!大封夜长洛城死伤近万,宫城焚毁超半,如不是吴家在头上脚下收拾残局,换做何姜郭梁,国都现在还是一片哀鸿涂炭!”
高瑱也没想到会被斥责,楞楞地唤了两声表哥示弱,韩志禺便又慌忙放缓语气,把矛头转移到刺杀高骊一事。
马车刚回宫城,何姜那边也迅速地送密信而来,共同核心就一个,趁着还能挽回,今夜四家联手共同刺杀高骊。
四家自是包括梁家,高沅那边也是一样的意思,宁可新帝是高瑱,也不可是高骊。
谢漆在旁听着世家的联手,脊背都发寒。庆幸现如今吴家已把长洛整顿了大半,有力气腾出手来和四家对峙,换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刚发生时,若四家迅速联合和吴攸作对剿高骊,莫说他本人,只怕他的北境杂牌军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逃出长洛城。
今夜四家的精锐要把高骊待着的吴家宅院捅穿,谢漆自是韩家这边的领头。回到宫中后他马上卸下那身触霉头的宫装,脸上易容洗净才敢照镜子,换回熟悉舒适的影奴黑衣时,低头一看,果然见腰身上布满了凌乱指印。
高骊虽然傻呆,但那身力气和暴脾气实在太有成为暴君的潜质了。
谢漆在腰上多缠了一圈薄铁甲,束上腰封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实在是……被捏痛了。
待整装以毕,谢漆和韩家侍卫一起跪领高瑱的旨意,于夜色中一齐出行。
路上谢漆用了四分力气的轻功,韩家侍卫尚且跟不上,悬殊之下,谢漆吹哨声呼唤大宛,示意他先赶去吴宅,晚时再以鹰联系他们。曾以言语羞辱过他的韩家人目光闪躲,不敢应不。
谢漆便放开束缚,收到一直蹲守在高骊身边的甲一等人的消息,出了护国寺后,吴攸把罗海调去了吴宅,琴决等黑翼影卫全部出动来驻扎,都清楚以四家的德性会干出什么事来。现如今,高骊的兵全部出动围在吴宅外,而吴家的军队也在佩刀。
谢漆无比清楚这浑水里没一个安有好心。哪怕是吴攸也在算计,他就要让高骊看着四家是怎么联合起来剿杀他,推波助澜地让高骊杜绝未来倚仗另四家的心。
前世此次刺杀他因伤没有领头,但也记得高骊在今夜的纷争中受了不小的伤,手下残存的兵更是损失不少,重要的副将张辽便是在此夜被杀,但张辽究竟是四家所杀,还是吴攸借刀暗除,谁也不清楚。
谢漆的十六个小影奴已经全部聚集在吴宅,十个在暗中保护那位大力士,另六个在暗处盯着高骊的心腹团,如发现有吴家内贼先行除之。
至于他自己,最稳妥的是在路上和方贝贝汇合,一边搅混水一边探查梁家的动向。
可谢漆心里不停地浮现高骊在护国寺里回头的泪汪汪双眼,总觉得高骊那时的惊惧与孤独……不似作假。
他到底没忍住,火力全开先奔到了吴宅。
先看看大力士现在情绪如何。
有小影奴们从中接应,他顺利地迅速潜入吴宅,熟门熟路地到高骊的房间,抚窗先轻叩。
屋内没动静,但听得到鸟类的沉闷咕咕声。
谢漆有些慌张,一脚踹窗长驱直入,握住玄漆刀的刀柄环视,脑子里闪过许多不好的猜想。
他的目光在扫到屋内床脚的角落时楞住。
只见高骊蜷着高大的身躯躲在那里,抱着一只相当壮硕的海东青瑟瑟发抖。
场面离谱又滑稽。
谢漆移步过去,唤了几句三殿下,那白天生龙活虎的大家伙两耳不闻,他只好挪到他跟前半蹲下,抓住他冰冷发抖的手。
“高骊。”
高骊猛的抽搐着抬头,冰蓝的眼睛还有泪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依然残存在眼中。
壮硕的海东青趁此嘎嘎着飞出去,快得只剩一道残影。谢漆歪头看着它投胎似的矫健身影,轻声说冷笑话:“你力气那么大,我还以为你在不经意间把它抱没气了。”
高骊呆呆地看着他。
谢漆回头来,握一握他的手,看他还没什么反应,摘下面具凑到他眼前:“是我,别怕。”
高骊无神的眼中恢复了神采,眸光灼灼,一把反握谢漆的手将他拽进了怀里。
谢漆嘶起气来:“肋骨、肋骨要断了!松开!”
高骊不松,收敛力气粗鲁地摸索起来:“谢漆,谢漆……”
第19章
夜色涌动,云深遮月,谢漆腰没被箍得那么紧了,随后便感觉到高骊在细密地颤抖。
“殿下?”
“叫我名字……求你谢漆。”高骊将他整个人拢进臂弯里,像个迷途的混乱乞丐乞讨一句清醒,“好多人喊我殿下,我分不清我是谁了,你可不可以吼我两声叫我名字,你不是我的幻象对不对?”
谢漆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稀里糊涂好没逻辑,但觉他十分无助,伸手隔着毛帽去拍他的后脑勺,顺手报一报腰被掐痛的忿忿:“高骊。”
“诶!”高骊又高兴又委屈地应了,“能不能再叫我几声?”
谢漆拍拍他后背:“当然,等劫后余生,每天喊到你腻烦。白天在护国寺遇到什么离奇事了么?被吓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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