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摩挲的指腹一顿。
“二十一年前睿王身死,玄坤带着他的遗命逃往北境找到你,这是一场无可奈何的豪赌。”唐维声音低哑,“睿王当初转达给玄坤一道预言,称在宫城长大的皇室都将促使晋国灭亡,只有远离中枢的混血三皇子可能扭转晋国的结局,玄坤才会不顾一切逃往北境去找你。甚至包括我父,父亲以身挡刀送我逃向北境,不约而同地将苦寒的北境当做了最后的退路,而你是苟延残喘的我们最后的希望。”
高骊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腕的血红念珠,吊诡的天命之说延伸出了一道弧线,弧线交叠到最后似乎就会变成一个圆,圆里圈着命理二字。
“韩宋云狄门之后,吴攸扶持你做傀儡棋子,其实在更早以前,你……你就是我们推上棋盘的棋子。如果没有我们的介入,也许你会在北境艰难顽强地生活着,但不会拖入长洛的漩涡,天险比不过人险。”
“对不起,陛下。”
*
睿王尸骨出现的消息在半个月后才被梁家的暗卫探听到,上报给了梁奇烽。
梁奇烽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嘲笑:“什么东西?”
在三月春考文试的世族围剿中杀出血路的谢青川此时在座下。这几年来,梁千业早在他养姐谢红泪的授意下将他拉进梁家一派,梁奇烽此前便看中他文商兼具的手段,春考后立即将他招揽为门生,如今已过半年,梁奇烽待他更甚梁千业。
梁奇烽让暗卫再上报一次,随后在座上放声大笑。
谢青川等到他笑够了才温声开口:“能让尚书大人这样开怀,必是天下最滑稽的笑话,既是笑话,可需留意?”
梁奇烽笑得脸部有些扭曲,喝了一杯酒后挥手:“查,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发出的消息,死了八百年的野狗都能被挖出来做文章,有点意思。真是可惜,世家的老家伙们在去年死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他们请过来聚宴!”
谢青川待到天黑才回烛梦楼,在晚膳上把此事告诉了谢红泪。
谢红泪顿了顿,和他一起把晚膳吃完了,才起身走向天彻底黑下来的窗口,细白的十指穿过镂空的华丽窗纹,抓得指节扭曲泛白。
谢青川走来从背后抱住她,唤了几声姐姐后,谢红泪松开窗,回身去箜篌前坐下,拨着弦和他说话:“他知道真正的尸骨在哪。”
谢青川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箜篌不眠不休响了一夜。
*
十一月时,长洛下了小雪,云仲手下的死士首领,云国千机楼的副楼主白牙带着人赶到了长洛南向城郊的焦林,这片土地在二十多年前曾是唐实秋妻子罗氏的地产,那时罗氏还是巨贾罗家的东家,曾在这里种植新林,筹备着为打造新武器提供木材。
但随着寒门变革失败,南郊之林在一炬里烧为焦地。
白牙得到的消息声称睿王的尸骨就掩埋在这,睿王妃唐氏当初为了死后不被身后事**,托唐家将睿王一家的尸骨埋在此地,南郊林当初的焚毁是为了掩盖此事。
云仲起初觉得此事存疑,不太同意他查探。但白牙派人探访了几遍,焦林方圆二十里的山地内土壤贫瘠,杳无人烟,最重要的是地势开阔,难以藏匿。寻访几遍后没有异常,只是焦林地广,每次查访的人手不足,掘地三尺进度慢。
没过多久,云仲又查到了唐家后人的确切消息,确认南郊林有七分真实,思量再三,思及自己的父皇在云宫内对晋国故人的顽固怀念,再思及此时大皇子在云宫中的权位,同意了白牙的搜寻请求。
雪夜踏地留痕,但很快也会为雪覆盖,千机楼死士雁过痕轻,分成四队人从四方寻起,配合得顺畅的话,不出三夜就能找出结果。今夜初三,已经是他们搜寻的最后一夜,前两夜他们找到了两具尸骨,分辨骨骼是一对母女,与传言中的睿王妻女对上了年限。
两夜过去,南郊焦林没有异样,雪还在悠悠地下,掩来时和去时的足迹。
四队死士搜查到半夜时,东边的队伍掘到了尸骨,白牙确认对上时间之后,放信鹰先回禀典客署的云仲,迅速收队返回。
然而这次离开南郊林的山路上,无遮无拦的雪里有穿着毛茸茸的一个人。
白牙当即抽刀飞上前劈砍,山路之后无影,还好只有一个人。
锵然一道刺耳的金戈声响起,刀锋相击,子母刀擦过对方的长刀划出了火星,对方长着一双寒亮的异瞳。
白牙用母刀压制对方稍显劲力不足的长刀,想用子刀突刺,对方却骤然燕雀一样用轻功掠起,提着刀在寒夜里匪夷所思地后翻。
那人在七步外落地后吐出一口热气,语气温柔地问:“带破军炮了吗?”
白牙顿觉喉咙被掐住。
最后一夜,他们只带了少量破军炮。
那毛茸茸的人夸奖他们:“真乖。”
冬天的日出迟缓,夜被鹰的唳、人的影拉得很长。
第118章
酣战一夜,云国死士尽入地下,霜刃阁带甲的四队影奴收刀,兵分四路回本部。谢漆此次斩草带出了自己带着的十六个小影奴,除了三个翘楚,其他的全部挂彩,幸而全部穿了两重甲,都是皮外伤。
他自己也只是多了些皮外伤,脸上戴着的半边面具被云国死士的首领击碎,在朱砂痣上方的面颊留下了巴掌大的淤青。
回去路上马蹄烈烈溅雪,老鹰在头上不远处盘旋,谢漆还是很想回头,脑海中时不时划过零散的片段,他知道是因为他从前作为玄级影奴时身后也跟着十六个四等小影奴的尾巴,牵挂会移情到此刻。
策马赶到本部的入口时,谢漆敛着眉回头,看到了十六个少年热切透亮的眼神,他们之中有不少脸上挂彩,但都生机勃勃,然而谢漆脑海里似乎出现什么奇怪的应激,瞳孔中出现十六具支离破碎的骸骨,挂着血淋的碎肉。
为首的影奴小声问他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适,谢漆闭眼转动几下眼珠,再睁开时抬起手拍拍为首的小影奴,目光扫过一个个年轻的脸庞,先带进霜刃阁安顿。
另外三队人相继回来,阁老们和方贝贝都等不及处理伤势,把沾血的甲衣一脱便进了深堂问候,谢漆只好也随大流,脱了厚实腥重的毛袄和破烂甲衣,穿着身单薄黑衣站在围炉旁烤火,听神采飞扬的众人说话。能解决掉苍蝇似的千机楼主力,所有人的心头都出了口狠气,没说一会就开始讨论起今天三餐要加什么补贴,听得谢漆眉头跳了又跳。
待深堂剩下方师父师徒,谢漆才揉揉后颈,从脱下的厚实毛袄里取出一块用缎子裹住的东西,摊开放在桌子上让他们看。
方贝贝伸手去碰:“这是什么金属石头吗?”
“破军炮。”
谢漆一言出,方贝贝立即缩回手:“我去!你怎么拿到的?”
昨晚那群云国死士扛到最后走投无路时才祭出了这东西,好在霜刃阁的人都提前穿了防御最高的寒甲,离得近也不至于被轰炸成重伤。
“我是领头人,穿得扎眼,他们的首领自然也很想杀我。他刀术不如我,最后只能用其他的东西来妄图玉石俱焚。”谢漆用二指夹起那云国改造过的新型破军炮,缓缓看了一圈,眉头逐渐紧锁。
他失忆前肯定曾和云国死士交过手,很大可能也截获过一枚破军炮,昨晚才那么有底气。
他特意和那死士的首领胶着,交手的前半程始终收着速度,不吝惜地送了几个破绽,引着那人产生可以带着他同归于尽的错觉,他欲取破军炮借力时的刹那停顿,就是被玄漆刀断手割喉再贯胸的时刻。谢漆再怎么因毒因病而颓,十六年练出的豆蔻刀还是刻进了骨头里,失忆后杂念少,捡回招式后仍旧快刀斩荆棘。
这枚破军炮便是在断手里截获的,出刀时稍有凝滞他就会被炸成面目全非。
方师父也凑过来打量:“阁主,你准备拿这东西去复制吗?”
谢漆点头:“试试看,霜刃阁不是有专门锻造各种暗器的匠人吗?历来暗器层出不穷,锻造之法越来越精妙,我们的人比之千机楼还能差到哪去?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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