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轻笑了笑,用外事把方师父赶了出去,倒回病榻上争分夺秒地休息。
失忆后他想不起有关谢如月的记忆,只有感觉,如今到了梦里也想不起来,只有无意识的喃喃梦呓。
“糊涂啊……傻小孩。”
*
翌日夜里,谢漆果真带了一队精锐赶进夜色,方师父暂且接管了阁里的事务,外事忙内心虑,团团转了一整夜,直到天边鱼肚白,手里的事务没能忙完,外出的谢漆也没能回来。
方师父顿觉不妙,再顾不上许多,分派出人手尽力去打探天牢的消息,同时把事情传递给天泽宫。
然而天牢一切如常,像密不透风的无孔高墙,没有半点消息。谢如月还照旧关押在最深处的牢房,警备没有丝毫变动,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潜入的惊动,世家全部按部就班,稳当地筹备将谢如月押上刑场。
谢漆一行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第132章
十四日天亮,谢漆从大觉里醒来,烟毒发作的时限一过重新觉得身轻脉舒,整饬好佩上玄漆刀便风一样出了深堂。
今夜要闯天牢,他最在意的是依旧找不到青坤的踪迹,谢如月一出事便联系不上他,这让他分外警惕。
谢漆知道自己失忆前曾经让青坤去天牢守株待兔,从张忘手里劫出梅之牧带到谢红泪那里,能从玄级的张忘手里抢出人来,可知青坤的武功不弱,在轻功上和谢漆全盛时相差不大。
如果青坤没有蹊跷失踪,至少能从他那里获些讯息,潜入天牢也能有他协助。
这个便宜师弟被怎么了,此刻在哪里呢?
谢漆边想边先去剑炉,北境的青琉矿运送了三批后再补不上,能炼制的全造成了破军炮,几乎都交到唐维手里,剩下一些边角料,剑炉的匠师们还在节俭地研究怎么化废为宝。
刚到剑炉,匠师们齐齐行礼,为首的倍为关切地问他:“阁主身体可好?阁老昨夜来告知了您今晚欲去天牢的事,命令我们多为您准备暗器。”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谢漆笑了笑,他就是来充备暗器的。
此前在炸毁的剑炉中被谢漆救下的匠师上前来,呈上了一个朴实的小木匣,里头装着一颗黑润的椭圆石。
谢漆看到那黑石时楞了楞,抬手摸索出藏在衣领下的黑石吊坠:“怎么和我戴的一样?”
匠师觑了他一眼,克己地低下头:“上次阁主救下我,自己却晕阙过去,我带您回深堂时意外看到您的颈链,记住了形状,私下便想为阁主造一枚以假乱真的暗器。”
谢漆拿出木匣中的黑石摩挲了一圈:“匠师好眼力,确实以假乱真了,这暗器怎么用?”
“外层我用脂石裹住了,内里是调配过的至浓青琉。”匠师向他说明了暗器的使用,“阁主,这是一枚伪装过的新型破军炮,您外出任务时若遇上棘手的敌袭,用内力震裂黑石外围抛出去,即可突出重围。”
谢漆眉尾一扬,谢过他们,妥善收了黑石,后头便和脖子上的吊坠掉换。
白日准备好诸事,入夜谢漆告别方师父,带上了一队缃级的新生代小影奴出山,老鹰在肩上耸立,压低了脑袋炯炯地盯视长夜。
谢漆和老鹰一起盯着长夜,右耳听不见,左耳听到的风声就显得更加清晰,连带着思考都剑走偏锋起来。
一者,如果谢如月无法被劝醒,他得想个别的法子来挽回来日霜刃阁的声誉。
二者,如果青坤是因为想向霜刃阁传递谢如月的消息,而暴露了与他的同门关系才被抓获控制,那么眼下的谢如月就像是一个等他上钩的饵。
想杀他的人不少,恩师杨无帆告诉过他,当初会执意带他回霜刃阁,有一个原因便是梁家家主梁奇烽想杀他。
谢漆继任后尽力封锁了阁里换代的消息,梁家不知道他继任,否则不会继续遵循旧约向霜刃阁输送钱财,韩家势力才在慢慢崛起,若非青坤出事,韩家绝不可能知道他在统领,至于边缘些的姜郭两家更不必说。
只有吴攸明确知道他在执掌霜刃阁,去年就断了对霜刃阁的资助。
那么,倘若谢如月是饵,钓者只可能是吴家。
思绪在长风里逐渐清晰,谢漆找到了脉络——
韩宋云狄门之夜祸乱,吴攸拥护的先太子高盛死之,其妻梅念儿却活着,甚至孕育有遗腹子。
当其时,幽帝之下的九位皇子只剩三、五、六、九四位,吴攸知道高盛还有血脉在人间,势必盘算着来日拥立那位遗腹子践祚。
四位皇子中只有高骊无根基,先扶持他登帝压制梁韩,来日高盛遗腹子长成,吴攸便能拽下高骊代以旧主之子。
这计划十分可行,高骊和北境一派除非撞上大运,不然正面与暗地交锋都敌不过绵延数代的吴家。
高骊从登基开始就是推出来受气的。
直到杨无帆死,谢漆带领霜刃阁全力拥护他。
吴攸此前都没有将霜刃阁换代的情报告知其余的世家,恐怕同时是借着霜刃阁和高骊联手削弱梁韩势力。
后来,吴攸恐怕得知了霜刃阁也能造出破军炮,其威胁程度当即不可与往日比拟。
这场科考舞弊的造势,吴家从一开始对准的靶子就不止是韩家,还有霜刃阁。
青坤的失踪便也有了逻辑,怕是玄级的张忘奉吴家的命令,提前除了他。
吴攸是世家中最会玩制衡的家主。
所以他是宰相。
谢漆在长风里试着将自己代入吴攸的视角。
【我要继承高盛的遗志,是以我需要许开仁、梅之牧等寒门士人首领,削世家,改晋制】
【我要拥立他的遗腹子,高骊便不能在在位期间壮大势力,收获人心,以免来日不好对峙】
【但我眼下只想削弱高骊臂膀,一削霜刃阁,二削北境军,还不能到和他兵戎相见的地步】
【是以——即便我设下饵将霜刃阁的首领抓获,杀他也不能经我吴家的手】
【我欲抹黑霜刃阁,借韩家推谢如月;我欲杀霜刃阁阁主,也当借旁人之手。若谢漆能死于这个旁人之手最好,来日事迹败露,高骊的怒火会扑在这个旁人身上,灭其本家】
【千丝万缕,为高盛之嗣铺路】
谢漆忽然想到了应对的办法,抬手暂停了小队在风中的奔策。
一队影奴齐齐停下,肃穆信服地在夜里看着他。
谢漆掉转马头看着他们,一双异瞳扫过每张面具,最后停在队伍里的一个少女身上。
“阁主,您半道停下了,可是改变了主意?”
“对,小改。”
谢漆轻驱着马穿行在他们之中,停在那影奴少女面前,以她为中心吩咐了新的计划。
计划在山林的夜风里交代完毕,小影奴们听到了震骇的皇室世家秘闻,悚然到吭不出声,只能瞪着惊骇的眼睛看着谢漆。
这计划改的……他娘的能叫“小改”?
“今夜我入天牢,如果见完人能全身而退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必惊慌。”谢漆抚过玄漆刀的刀柄,“按照我方才所说的去做,不要向阁里透露,戏全套才逼真。”
谢漆摸到了玄漆刀上挂着的小马配饰,又补充道:“但得把我无碍的消息悄悄传给陛下。记住要悄悄的。”
不然那位大狮子陛下会急得团团转。
*
从飞雀一年开始,每场科考文试都存在舞弊,蔽日倒地。
源头虽是韩志禺建议,但却是高瑱敲定大规模的以假乱真,他们利用科考从其他世家手中大行敛财,壮大韩家,以及尽其所能地维护高瑱心中的王道正统。
何谓正统?即为延续。
子承父业,夫为妻纲。
皇帝的儿子做皇帝,农户的儿子做农户,娼妓的儿子做娼妓。
世道必须稳固有序,生之定之,安身守己,寡嗔痴欲,免生祸端。
泥里走出的庶人,怎可和云上的世族同坐一桌。
贵人生来就是贵人,与庶人不是同一物种。
科考舞弊之事沸扬时,韩志禺忧心而来,问道:“殿下,舆情难以遏止,可需我从韩家当中的高位者择出得当的人,平了这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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