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非语气平静:“兄长认为我们是执棋者?”
喻勉听得懂左明非的意思,他一口饮尽凉透的茶,之后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即便身为棋子,我也不会让自己身处无用之位,留到最后又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哪怕我们所在意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左明非深深地望着喻勉。
喻勉不以为意地挑起唇角,他稳如泰山地坐着,语气平稳道:“时至今日,能让我在意的东西并不多。”
左明非摇头失笑,他既欣赏喻勉身上唯我独尊的潇洒,又感怀二人的理念始终有所出入,“阿勉啊…”他启唇轻喃,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地唤了声,然后缓缓挪开目光,望向看似自由自在的阿宥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喻勉微微侧脸,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左明非的神色,略显生硬地岔开话题:“昌楼出了新菜色,晚上去尝尝?”
“阿勉何时也在意起这些小事来了?”左明非含笑打趣。
喻勉道:“人间烟火,别有风趣,邀君同乐。”
“是吗?”左明非故作遗憾道:“可惜我没时间。”
喻勉:“……”
左明非竟然真的打算起身离开,喻勉眉头微动,他适时伸手拉住了左明非的手。
背对着喻勉,左明非缓缓扬起唇角,他不发一言,等喻勉先开口。
“憬琛,我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发自肺。”顿了下,喻勉放低声音,继续道:“我不愿意看到你伤神,更不愿意你因为我的话而伤神…这也是我不想在家与你讨论政事的原因…”
喻勉并不擅长剖析自己的内心,若非看左三真的失落了,这些话喻勉绝不会说出口。
“可我也不愿意骗你,因为你不仅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更是我的对手和朋友。”
左明非慢慢回身,他朝喻勉走近一步,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喻勉那张冷肃不羁的脸上看出几分懊恼,他抬手捧起喻勉的脸,认真询问:“所以,邀我去昌楼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哄你开心,不要生气。”
左明非俯身,同喻勉额头相抵,他闭上眼睛轻声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晓得的,我们都是在为对方考虑,阿勉,我没有生气。”
喻勉顺着左明非的胳膊摸上脊背,强硬地将人的脖子压得更低,满意地亲了亲,“那晚上昌楼,来吗?”
左明非直起身子,笑道:“东宫那边真有事,结束要很晚了。”
“我等你。”喻勉不假思索道。
左明非眨了眨眼睛,他在喻勉唇角又亲了下,柔声道:“我不一定来。”
喻勉看着那晃晃悠悠的狐狸尾巴,心下好笑,声音沉稳道:“我等到你来。”
左明非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心满意足比起阿宥的耀武扬威只含蓄了一点。
“我说你从此便金盆洗手,抱得美人归隐山林罢了。”呛人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喻勉啧了声,他懒洋洋地回应:“美人需得金樽清酒地养着,山中容易清减。”
“这有何难?”白檀三两步地走近喻勉,找个位子翘腿坐着,边晃荡腿边打趣道:“都道你敛财无数,修个山头不在话下,古有金屋藏娇,你来个金山藏玉,也是段佳话呢,二哥。”
喻勉瞥了眼白檀:“什么话都敢说,愈发没规矩了,你还不如做杀手头子的时候稳妥。”
“诶~我这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谁让我二哥是当朝丞相呢。”白檀笑眯眯地歪了下头。
“呵。”喻勉又道:“以后你少当着阿宥的面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他年纪小不懂事,什么都会学。”
白檀哼道:“之前也不见你说我,怎的左三提起来了你便开始嘱托我?要么说枕边风就是好吹。”
喻勉颔首:“没错,所以你更加需要谨言慎行。”
“……”白檀哭笑不得道:“你还真是坦然受之啊。”
面对白檀的胡言乱语,喻勉早就学会了面不改色,他问:“阿宥的事可有消息了?”
白檀正色道:“我正是为这事来的,通过九冥暗中调查,现下我可以确认阿宥与皇家并无血缘关系。”
第142章 浑水
“陛下还是太子时, 与他一同长大的宫女两情相悦,后来虽然迎娶了当时的太子妃,但陛下仍对那宫女一往情深, 陛下原本打算将人收入宫中, 但当时陛下的母亲梁太后嫌弃那宫女身份卑微并不同意,谁知那宫女竟然怀了太子的孩子。”
“梁太后担心这宫女的孩子仗着陛下的宠爱威胁到自己嫡孙也就是季颂寰的地位, 便假意应允, 实则趁陛下和皇后不在府中之际,让这宫女去山上为陛下祈福, 谁知途中遭遇变故, 这宫女从此便不知所踪,都说这是梁太后一手谋划的, 可她是陛下的母亲,谁敢明说呢。”
白檀压低声音, 煞有其事道:“这可是宫廷秘闻,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
喻勉问:“然后呢?”
“我找到当年的随行侍卫, 威逼利诱之下才知道当初那宫女的马车跌落山崖,死得彻彻底底,哪来的什么皇子。”白檀道:“所以说,阿宥并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喻勉沉吟:“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白檀思索道:“这假皇子是潘笑之找来的,想必他也知道, 不过我就不懂了,二哥你说,陛下为何要捧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喻勉眸光暗沉,语调缓慢道:“捧?捧得越高, 摔得越惨。”
白檀暗自琢磨了会儿,她蓦地捂住嘴巴, 难以置信道:“莫非…莫非…”
喻勉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明说。
白檀冷笑出声:“皇帝让你教出足以与他儿子匹敌的对手,再让他儿子了结这个对手?呵,还真是培养铁血帝王的好手段,二哥,你不会真的要这样做吧?”
喻勉波澜不惊道:“若真能为大周培养一位千古明君,何乐而不为?”
白檀额角突突直跳,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哪怕站在阿宥的尸骨之上?”
“白檀,你手上的人命还少吗?”
喻勉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盆无情的冷水浇在白檀头顶,是啊,她手中的人命不计其数,她有什么立场去替阿宥愤懑?
喻勉提醒道:“你近来愈发感情用事了。”
白檀自嘲一笑:“许是见久了阳光…我便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白檀,你可以离开。”喻勉目光沉静地望着她:“重京没有你想要的生活,你可以选择活在阳光之下。”
白檀烦躁地别开脸:“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喻勉敏锐地察觉到白檀的言外之意,他故作嫌弃道:“我府中的人手不缺你一个。”
“我知道!你是丞相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白檀没好气道。
喻勉皱眉,他沉声道:“你若真对我有诸多不满,大可以直接离开。”
“你以为我不想吗?!”白檀眼眶通红,她情绪激动,嘴唇颤抖道:“你真觉得你如今的地位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罢免老臣,放逐新臣,朝廷里里外外你得罪了个透!你知道如今想杀你的人有多少吗?”
“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知道,但是你不在乎!你手下暗卫众多,你武功高强,你从来便是如此目中无人!哪怕全重京的人都想杀你,你也可以不在乎。”
“但是我做不到!喻勉!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白檀眼中血丝密布,泪水将要决堤,但被她狠狠抹去,“当年父兄置身于险境而我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事情我再也不想来一遍。”
喻勉默默注视着白檀,他们都不再年轻了,但喻勉还是能将眼前这个满脸厉色的女人与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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