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 下(55)
秘境没有了……
无论一场轩然大波如何突卷而至,此刻的裴氏仙府内,裴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低头守着裴煌刚刚被带回来的尸体,整个人仿佛半日间苍老了十岁,双眼灰败无神,嘴角干瘪地吊了下来,唇上起着一层干裂的死皮。
在许多年前刚从故梦潮求学回来的时候,裴煌其实颇为改样地收敛了几年,但身为独子的娇纵与身边人的捧杀,很快又将他变回了原样。
这些年他倚势所犯之事,所害之人,何止两只手能数清。
跪陪在裴启身边的所有裴氏之人都不敢出声,只有管家一人从外面匆匆走近后,手中拿着一张貌似卷信的东西将外面发生的事跟裴启简略说了一遍,然后压声道:“虞辰岳传来了讯笺,道节哀,然后说大事重要,大家都在议事的密阁等我们。”
裴启紧紧绷着的侧脸几不可查地扭曲了一下——怎么就会在这个摇摆不定的当口、怎么就会如此巧合、用裴煌的死,来推动他的立场和表态。
这到底真是庄清流所为,还是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
可见有些东西,你永远无法看清它浮在水面下的样子。比如发生在兰颂身上的事与庄清流完全无关,却莫名其妙地安在了她头上。而裴煌的死,确实是她做的,裴启如今反而却疑神疑鬼地无法让自己相信。
裴管家低声在他旁边提醒道:“有些事之后可以细查,可有些事迫在眉睫,现在不能再拖了。”
裴启深深闭了一下眼,半晌后,仍旧未曾松口地声音沙哑道:“我不去。让裴舍出面。以他自己的立场,他知道该怎么说。”
裴舍,是上梓裴氏重要的嫡系分支一脉,在亲缘上是裴启的堂弟,两个人长得很像。接到传令后,便匆匆裹着华丽的风裘御剑而去,片刻后挟着寒风进入了一间特殊的密室内,在几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说道裴启如今新丧子万念俱灰,本人又顽固,他不能看着裴氏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于是不得已而为之地背其前来,凭自己威望,到时亦可调动上梓裴氏上下所有能调动的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白脸的留后手,其实能坐在这里的人显然都心知肚明,只是也不拆穿。
因为很可惜在生死面前,所有的精明圆滑都没有用。裴氏还没开始就死了一个少宗主,唯一的少宗主,而他们还没有。
这间光线阴暗而狭小的集议密室内,虞辰岳此刻已经正坐在了最上位,显然是众人目光聚集的中心。但他却跟在坐随谋者气息浮躁的样子不同,神色显得十分平静有底气,双手交叠地在身前虚搭着。
片刻后,一只闪着白光的灵鸟穿梭消失在了一层层特殊布置的屏障中,飞入了密室之内——告诉在座诸多自以为隐秘的野心家,庄清流已经入彀,就差再来个临门一脚了。
外面寒风凛冽的天地之间,天上在电闪雷鸣,地上也响动着巨大奔腾的声音。五个秘境和仙落,如此多的草木和动物,都要凭一人之力带走。
绚烂的灵光开始炽烈燃烧,庄清流在空中片刻不停地闪身躲避着追身惊雷的同时,抬手稳稳一掀,整片生长着仙草灵木的巨大地面便宛若一条毯子般地凭空飞起,生生被她拽着上了天。
紧接着所有有灵的动物都在她一句无声而诡秘的“跟我走”之后,成群结队又浩浩荡荡地追在了她身后。
千百次来回的穿梭和扫荡后,整个梅洲地界所有的船又都飞天而起,诡异地转动挪移后,全部停在了紧邻思归崖的海面。
虞辰岳双手交叉地缓慢活动了一下后,终于起身看向外面道:“诸位,就是现在。”
随着他话音落下,天空一声惊雷,电闪雷鸣,宛若烈焰撕裂了天幕。
耳边已经能听到惊涛拍岸的滚滚水声,眼前却是无数个陷阱阵法的爆炸涌溅之声,无数动物一瞬间在眼前被绞碎成灰,漫山遍野血流成河。
庄清流眼前恍惚掠过千言万语难以概括其一的阴影,整个人却镇定而反复地在其中从容穿梭,将身边所有的灵兽都揽起送到船上,将尽可能多的生灵送到船上。
这个地方叫翻山岭,翻不过的山岭。
厉风呼啸,头顶惊雷成片,庄清流不再费时来躲避闪电劈下,周身击蹿而来的光影很快交错纵横。斑驳缠绕的雷电几乎是瞬间便在她小臂上舔了道焦黑可怖的伤口。远远带人御剑而来的虞辰岳戛然停在了数里之外,顾忌而戒防地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
加诸于身的焦雷越来越密集,庄清流却看都没看地不时在伤口上随手一抹,接着扫起两边的雪鹿扔向身后。
除了应接不暇的雷劫之外,在翻山岭所设伏而下的结界屏障也已经越缩越小。天上终于因为雷电不停而下起了大雨,虞辰岳不紧不慢地抬起剑尖,轻轻滴答地接了两滴后,携百家之人终于动身,最后逼了上来。
庄清流仍旧雷劈缠身,身上的灵光已经黯淡无几,整条手臂被潮润的神色浸染,血顺着她垂下的指尖不断往下淌。
就算这样,她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近乎深沉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御剑而来的名门仙士们。
轰隆——!!
天色蓦然变暗,耳边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所淹没。庄清流只记得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是一道闪亮的剑光从所有人头顶以雷霆之势劈下,紧接着在狂风骤雨中,她被紧紧地揽入了一个充满梅香的怀抱。
四周似乎又暖了起来。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也是电闪雷鸣,稳稳持刀横空劈出的人却变成了庄篁。她站在一片空旷而荒凉的沙漠之中,对身边的同伴道:“我一生渺小天真,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肮脏,我会用血肉之躯将来路填平,待到万物复苏与春暖花开之际,再用一场洁白的雪接你们归来。”
随着这样孤独而悠长的声音落下,她身边所有的同伴逐渐化为了光与影,在光阴的飞卷中慢慢飘起,最终活到了墙上。
那是一个巨大祭坛里的墙,墙上绘满了璀璨而鲜活的壁画。庄清流的视线穿过幽暗的大殿,穿过狭长的通道,穿过一扇融于黑暗中的石门后,在壁画面一副副走过,一点点地沉默。
最后定在了一个直直指着她的刀尖上。
心口猛地一悸,庄清流从梦境中挣脱了出来。
可那些画面不是梦——在庄篁于兰颂一事上暗中假扮她的时候,她其实也在故梦潮因为假装庄篁,而进了祭坛。
她终于窥到了一些庄篁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外面的屏风后有低低的声音响起,是梅花昼,他道:“还好你及时赶到了。无非就是想层层消耗她的灵力,怎么就会刚好走到了虞辰岳设计的步调上。”
梅花阑声音很轻,似乎有点疲惫:“她不会没看出那点儿拙劣的手段,那些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加起来都不是。她是有……别的原因。”
梅花昼似乎转头看了梅花阑一眼,神色中微有郑重和不大明白。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很浅的敲门声,梅花昼挪开目光,低声道:“进来。”
细微的开门声后,一道脚步旋即走近,梅嘉许小心地往屏风内看了一眼后,才小声地冲梅花昼二人道:“情况有点儿不大好。花阑不由分说地一剑劈了陷阱,将人带走,现在整个仙门哗然,虞宗主已经带着百家之人逼至了仙府之外,务必要讨一个说法,否则——”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下去。梅花昼的气息虽然轻浅,但显而易见地下沉了几分。
梅花阑没说什么地起身,脚步异常平静地走了出去。
这时,屏风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进来。”
梅花阑脚步一瞬间停住,蓦地转头后,很快转身拐进了里面。
第122章
庄清流靠在床头上,一直注视着梅花阑从屏风后转出来,直至走到床跟前停下,都没有说话。
梅花阑跟她目光相触,一时也敛睫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从外面起身,却有些不大方便进来的梅花昼在屏风转角的地方出声道:“庄前辈,花阑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