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 下(65)
所有的沸腾喧嚣悄然远去,梅花阑缓慢阖上了眼睛。她无声无息,平静地沉入柔软的湖底。
“你要过得喜欢什么才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样我会高兴。”
“我答应你。”
“我听到了。你这些年说过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很开心。”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忽然划过脖颈,滚着坠入了水流的包裹之中。幽寂中哪里有一点仿若色彩明艳的鲜血,剧烈地亮了起来。
梅花阑蓦地睁开眼睛,一身狼狈淋漓的梅思归扑通入水,飞快地游近,将她从水底叼着衣摆奋力地拽了出来,上岸后在旁边忽然蜷缩着头号啕大哭。
暴雪飞卷,风空荡荡地在衣摆间吹动,梅花阑终于伸手,深深将梅思归抱进了怀里。
她用一天感受到了这一生的刺骨寒冷。
却在一瞬感受到了她留下的永远的温暖。
从这天起,梅思归开始不吃不喝,无论被带走多少次,每次都会自己飞回来,靠在庄清流消散的崖边,幼兽哀鸣地窝在旁边呜呜低叫。也从这天开始,碧波粼之湖于寒冬冰雪之中陡生异像,满湖的莲花一夜之间长成蔓延,繁茂不息。
雪又下起来了。
梅花阑站在湖边,抬手习惯性地摸摸脖颈,现在空空如也。有什么东西仿佛微弱而缥缈的希望,在湖里重新生根发芽,等待有再回来的一天。她在雪中站了很久后,轻身上崖,从白色的界碑石旁边抱起梅思归,抬手抹掉了它的记忆。
梅思归湿漉漉的睫毛微微睁开,有些茫然地仰起小脑袋,冲她轻轻看了一会儿后:“啾?”
梅花阑俯身,像庄清流当初第一次亲它那样低声:“嗯。”
梅思归乖乖伸出两片小翅膀,在风雪中搂住了她的脖子。
这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
年宴上,梅花昼短暂地出席后,又回来哄她吃饭:“你吃一口,我吃一口。”
梅花阑虽然会勉强端起碗,但吃着吃着眼泪就会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
到了春天,梅花昼又声音温柔地给她推开窗子道:“你在院子里的那支桃花插活了,不想出去看看吗?”
“——送桃花给你,要不要?”
梅笑寒摩挲着一瓶药丸犹豫了很久,还是收回了袖子,只是坐在床边声音徐徐道:“天已经暖起来了,要是想她,就去你们曾经说好的地方看看?”
她伸手轻轻在榻边放下什么,那是一本已经泛起了旧色的册子。
梅花阑转头看了很久,什么都没有说,也一页都没有翻动,只是沉默地将它锁进了柜子里。
不管是日升月落还是星辰闪耀,缺了一个人,她一生都不会再去。
梅笑寒抱了梅思归出门,抬头看看太阳后,也抬手在眼睛上深深按了一下,身边和廊下的小彩灯都闪烁着绚烂活泼的光彩,到处挂着可爱的南瓜头和鹿角枯枝。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心里怀揣着幸福,这间院子怎么会布置得如此温馨。
可惜再也没有人来住了。
她将梅思归接到身边养了一段时间,但是它老偷偷往回跑,总是会半夜低声啾啾地蜷缩在梅花阑身边,不会跟任何别的人亲近。
时隔三个月,始终交织奔鸣在整个故梦潮上空的雷霆才全部停了下来,一切仿佛恢复了以往平静的样子,却又已经面目全非。
梅花阑起身离开梅洲,越过海洋,穿过透明的结界,静静在海岸边落下,沉默无声地一步一步,从岛的这头走到了那头。所有被结界困住、又在雷劈下苟延活下来的怨灵都无比怨恨却不能接近,厉声尖叫却不能出去。
那人用她最后的一丝骨肉布结界、引雷劫、劈怨灵,保护族人。
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梅花阑从焦黑的灰烬穿梭而过,伸手依次摸过那些曾鲜活地长着树叶,结着果实,挂过冰花的地方,摸过那些曾留下过脚步和声音的地方,摸过逐灵孤零零守着阵眼的地方。
这个人这些年来带给她的温柔与多彩,五光十色地在眼前一一闪过。
种种美好的岁月,她都有过。
如今又失去了。
茫茫大雨穿林打叶,梅花阑撑着伞,独自一人走过其中。
身后冬笋成林,再也无人挖。
再也无人尝。
最后她飞身而起,上了一处浮于云端和万丈光芒之上的山崖。
光影忽闪间,梅花阑转头低下,才发现手中的盏灯骤然剧烈地亮了起来,剑尖水波翻涌的一点宛若炽热明亮的鲜血。
与此同时,一道从身后无声蔓延而至的黑影缓慢停了下来,视线也逐渐落到了那把剑上,似有无限深意地轻轻眯了一下眼:“啊。有意思。”
梅花阑目光从剑上缓慢掀起,眼中映出了一道浑身漆黑裹着斗篷的身影。
吊诡而暗沉。
不会是她。
蓦地,黑衣人掩映在斗篷后的头抬了起来,整个人如闪电般攒影而动,瞬息之间便攥起了梅花阑衣领,将她狠狠地抵着贯向了身后几十步之遥的崖壁,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快成了一道幻影。
梅花阑微一侧头,手还没动,头顶猝然一声炸裂,旁边的山石四溅分飞,忽然崩了
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保护着她。
片刻后,黑衣人攥起来的五指慢慢松动,一点点收了回去,声音吊诡似叹息地说了句:“……算了。”旋即深深看了一眼梅花阑后,飞身而起,转身利鸟一样地俯冲掠下了高崖,离开了。
“所以我身后留下的别的东西,你也不要去碰。不必想着替我报仇,替我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梅花阑忽然间眼泪掉了下来,紧紧攥着手中宛若鲜血般示警的长剑,偏头哑声问:“是你吗?”
大风呜咽,好像飘荡在天地间的一个不成声的回答。
千里之外的高崖之上,梅花昼孤身一人站立着等了很久,在这里温和无声地等着接她回家。直到梅花阑在大风中回来,他才从臂弯取下保暖的披风给她系上,同时目光看向湖里那些摇曳的莲花,轻声道:“最近有一件事——”
梅花阑转头看他。
梅花昼也不多话,很快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解释道:“是长庚仙府地界内的巴陵一带,尚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你先不要急,哥已经在……”
他话音未落,梅花阑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桃源,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让人满怀希冀和渴望,忐忑和祈愿。
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每一寸都没有。
那个人将一切都安置得明明白白,唯独没有安置她自己。
梅花阑做了一个梦,梦中光影交织,诡乱纷杂,最终眼前的,身后的,头顶的,脚底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崩裂破碎,化为须有。她蓦地从梦中挣脱出来,脱口喊了声:“庄烛!”
天光大亮的屏风后,一个人影很快在桌边丢下笔,快步转了进来,两只手紧紧按住她,柔声道:“在,哥在,哥在这里。”
跟之前的反应不同,梅花阑这次坐起身后纹丝不动,只有脑海里仍旧闪烁着梦里挥之不去的破碎光影。在那些光影里,庄清流就消散在她眼前,像这世上千万朵花的消散一样,没有人还会认得她,没有人还会记得她。
心口宛若刀绞地剧烈地翻涌起来,梅花阑抬手深深按住,喑哑道:“这世上谁还会记得她,谁还在记着她……”
“哥会记得,哥永远记得她。”梅花昼的声音也哑了下来,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摸着头。
梅花阑视线逐渐朦胧,眼前开始模糊,被他抱在怀里深深地埋头:“哥……”
我想她。
我好想她。
梅花昼心碎如绞,片刻不停地连续点着头,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动,低声安慰道:“明天是你生辰,哥带你出去走走,想去哪里都可以,好不好?”
这时,一道明媚灿烂的声音响在耳边:“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我也要过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