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127)
冬蓟趴在地上,没有动,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阿尔丁也沉默了好久。
他在冬蓟身边踱来踱去,用脚扫开那些碎片,然后蹲下来,轻轻拂开冬蓟脸上的发丝,用手指碰了碰面颊上红肿的地方。
冬蓟发现他的手很凉。明明他情绪如此激动,手却凉得像石头一样,而且在微微颤抖。
手指离开了冬蓟的面颊。冬蓟刚想撑起身体,却又被扳住肩膀,整个人被面朝下按在了地板上。
阿尔丁把半精灵的斗篷扔到一边,再随手拔出靴筒里的匕首,用它割开冬蓟挂腰包用的皮带,把外套和长衫粗暴地掀起来……冬蓟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声音闷闷的:“这……这里是实验室……”
阿尔丁笑了笑:“反正你什么也做不了,实验室还有什么意义?”
“你……你怎么会还有这种心情?”
冬蓟的手被反剪在背后。阿尔丁声音听起来有点虚飘:“既然你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你看,我们两人之间,不就只剩下这个关系了吗。”
“这是卡奈的实验室!”冬蓟试着撑起身体,又被按回地上,“你就是这样尊重你弟弟的?”
阿尔丁俯身在他背上,嘴唇贴着他的耳尖:“好了,闭嘴。还记得市政厅地牢的篾片吗?挨鞭子可比那个疼多了,你如果很想试的话,我不介意。”
冬蓟僵住了,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挣扎。
他紧紧咬住嘴唇,用堆在肩头的衣服抹掉眼泪。
第74章
冬蓟醒过来的时候,实验室里安安静静的,没点灯火,大门虚掩着。庭院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鸣,现在应该是凌晨时分。
实验室角落有一张躺椅,是卡奈放的,说是方便午睡用。冬蓟从不在实验室午睡,而卡奈又很少用实验室,于是躺椅就变成了置物架,上面放了好多杂物。
现在,冬蓟是躺在长椅上醒过来的。他一扭头,看到杂物都被放到了旁边的工作台上,摆得整整齐齐。
其实不必这么小心摆放,那些都是不太重要的东西。否则他和卡奈也就不会把它们随手堆在长椅上了。
头脑清醒了一些之后,冬蓟慢慢坐起来。他身上披着自己的衣服,最外面还裹了皮毛斗篷。长椅末端放着他的腰包,旁边有一条新的皮带。显然是阿尔丁放的,旧的那条被匕首割断了。
冬蓟默默穿回衣服,裹上斗篷。他平静得令自己都吃惊,既不委屈,也不害怕,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负面情绪,只是觉得疲劳而已。
他站起来,走到常用的工作台前,再坐下来。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专门坐到这里,好像就是习惯了,坐在习惯的位置,会让他安心一些。
他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冬蓟抬起头。即使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来者的轮廓,他也能认出是阿尔丁。
阿尔丁推开门,手里好像端了个托盘。他看到冬蓟从长椅挪到了工作台边,就在门边停住了脚步,没有走进来,把托盘放在了门口的矮柜上。
“给你拿了点水和吃的。放在这了。”阿尔丁说。
冬蓟点点头。屋里这么暗,也不知阿尔丁能不能看见。
阿尔丁没立刻接着说什么,就这样在门口站着。冬蓟坐在原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尔丁问:“离开海港城之后,你打算回故乡吗?”
冬蓟嘟囔着:“问这个干什么,我又走不了。”
“随便问问,不回答也行,”阿尔丁说,“你走之前,把防御权限卸除一下。我不懂这些,应该可以在这间实验室里操作吧?你自己搞就好。”
冬蓟先是“嗯”了一声,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什么意思……”他问,“你是说,我可以走了?”
阿尔丁说:“可以走。但现在不行。”
“那要什么时候?”
“收拾妥帖了再走。如果非要在今天,至少也得等到天亮。”
这回答令冬蓟颇为意外。他迟疑地问:“也就是说,我可以离开海港城了?你不阻止我了?”
“对。”阿尔丁明确地回答,“既然你不适合海港城……那就算了吧。”
冬蓟有些惊讶。从之前阿尔丁的样子来看,他本以为自己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
“为什么问我要去哪?”冬蓟说。
阿尔丁说:“主要是考虑到你的行李问题。如果你能确定要去哪,可以把大件行李交给商运队。别担心,我不需要你的具体住址,只要告诉我附近比较大的城镇名称就好。我让途经那边的商运队带上东西,寄存在当地驿站。等你安顿好了,可以找时间慢慢去驿站拿。”
冬蓟说:“不用。我没有什么大件行李。”
“之前你要的那个什么元素仪器,你不带走?”
“元素炼解仪?我不带它。一般的小型实验用不上,将来我应该也不会再给人做大型的奥术防御了。”桌面上摆着厚厚一摞皮面缝线本,冬蓟拍了拍它们,说:“如果将来真有需要,你可以找别的精炼师来做事。我这边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方法,我都写下来了,精炼师可以拿去参考。”
阿尔丁问:“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将来不做奥术防御了?”
冬蓟说:“对我来说,那都是已经很熟练的法术技艺,交给谁来操作都是一样的。我再做一百遍也是同一类东西,没什么意义。”
阿尔丁点点头:“大概明白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好一会儿之后,阿尔丁说:“那就先这样吧。卧室那边我叫人准备了热水,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去洗漱。然后……你自己准备行李就好,我去休息了。”
“好。”
冬蓟回答完之后,阿尔丁又注视了他一小会儿,转身离开了。
阿尔丁离开后,又过了好久,冬蓟裹着皮毛斗篷走到门口的矮柜边,看着托盘里的东西。有水壶和杯子,以及他所熟悉的两种糕点。
他喜欢的好梦饼数量比较多,他嫌过于甜腻的早安饼只有两枚。
冬蓟本以为自己会排斥这些东西,结果竟然没有。他捏起两块吃掉,它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美味。
之后他裹紧衣服,回到住处。如阿尔丁所说,洗漱间的浴池里确实已经准备了热水,门口还摆好了毛巾和干净的全套衣物。
冬蓟洗了个澡,换上衣服,从衣柜里挑了几件适合远行替换的斗篷。这过程中,他一直回避着穿衣镜,不敢照镜子,不敢看那些事情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换回了原来的旧靴子。就是要旧鞋才随脚,适合长途跋涉。为以防万一,他又拿了另一双短靴,用抽带绑紧,挂在背包上。
除了这些以外,比较重要的就是一些必须的施法材料。他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拿好了。他和别的旅行法师不同,不用带什么书,这一点倒是省下不少力气。
当初到海港城的时候,他有些随身衣物过于破旧,已经被丢到不知哪去了。现在他准备离开,除了靴子以外,其他东西都焕然一新。
冬蓟不排斥带走该带的财物,他来工作,这些是他应得的。就算之前心情再差,他也不至于幼稚到拿报酬闹别扭。
不过,他也不打算带太多。即使有些东西价值不菲,他也不想带走。
就比如阿尔丁最初送他的那套夜蓝色法袍,双层纱料太娇贵,偏光的质感太华丽,他将来应该永远不会穿它,就不带了。
再比如那枚用来证明身份的戒指,他把它留在了卧室的小圆桌上。他不再是商会的法师了。
每收拾好一样东西,他就把打好的包裹放到门外去。最后都弄妥当了,走出去一看,带的东西还是有点多,这样上路还真有点辛苦。
冬蓟回想着,当初和莱恩一起旅行的时候,两个人都带了不少东西,甚至物品的种类比现在还杂,连野炊用的小锅也带着……那时他一点也没觉得东西多,怎么现在看着是这么一大堆呢?仔细一想,大概是因为那时有莱恩在,莱恩一个人能背起绝大多数行李,冬蓟自己只随身带些施法用品就行。如果赶上手头宽裕,他们还可以临时买只小骡子,如果不需要了,到下个有集市的地方再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