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8)
从阿尔丁脸上微妙的表情来看,它显然不行。
在冬蓟又想说什么的时候,阿尔丁像傍晚时那样,再次极为自然地搂住冬蓟的肩,带他走出客房:“你别找了,先跟我来。”
冬蓟问他去哪,他不说,于是冬蓟就顺从地跟着他走。两人穿过点起灯火的长廊,走过遍布藤架的院子,来到一处被树木掩映着的平层大屋前。
阿尔丁侧身推开门,示意冬蓟进去。进屋后两人都脱掉了鞋子,才从彩色砖地踏上地毯。
冬蓟站在门前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书房或者宴宾厅那样的地方,而是属于私人的起居室。门口随便放着几双靴子,衣服不论长短,随便地丢在换鞋凳和矮柜上。
更靠里面的区域铺上了柔软的浅色长绒地毯,地毯上躺着带鞘的剑,圆桌上摆有果盘和锡杯,靠墙的柜式家具上杂物摆放得毫无规律,空出来的墙壁上挂了各种武器,有些崭新,有些已经饱经风霜。
冬蓟老实地站在圆桌和餐凳附近,没有在向里走,也没有向里看太多次。
房间深处竖着一道铁艺镂空的室内照壁,另一边悬着帐幔,那肯定是更私密的卧室区域。
看着冬蓟的反应,阿尔丁觉得有趣,也没再撺掇他往里走。他让冬蓟稍等,他去拿点东西。
没多一会儿,阿尔丁拿来了一套成衣,长衬和裤装都是深灰色系,质地轻薄又不失挺括,外披长袍是夜蓝色,双层纱织质地,内层有数个材料袋,上面绣着保护性法术符文,外层边缘嵌着钢银色的缎边,上面盘绕着细小如发丝的奥术文字。
“这些给你,试试,”阿尔丁把衣服塞进冬蓟怀里,“法师的衣服都比较宽松,应该怎么穿都能合身的。”
冬蓟不知道面料的价格,但能认出给法师提供便利的细节工艺。先不说这些滑溜溜还透气柔软的料子,光是找工坊做符文就不便宜了。
法袍上的符文是一种恒定的基础防护法术,不算复杂,但很实用,法师可以在此基础上附加其他防护,比较便利。
虽然法师们穿什么衣服都能施法,但有了真正的法袍则是如虎添翼,就像是战士穿上轻便又强韧的护甲一样。
冬蓟抚摸着法袍,那夜蓝色的布料真的触手生凉,好像在触摸柔和的夜风。
“这个……是卡奈大人借我的吗?”他抬头问。
阿尔丁说:“不是。我送你的。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卡奈借你的?”
“难道您也曾经是施法者?”
阿尔丁笑出了声,然后说:“我不是啊。不是法师就不能有几件法袍吗?你先换上,我去找一双鞋给你。”
冬蓟点点头,有些无措地左看看,右看看。
阿尔丁指了指屋子深处的帐幔:“你还挺害羞。去那边换吧,正好我去找鞋……应该就在这边的柜子里。”
冬蓟鞠了一躬,抱着衣服走进屋子深处。
绕过帐幔之后,他差点踩到地上扔着的几件衣服,他想避开它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最后就正好站在床帐前。
床铺上随意丢着丝绸睡袍,薄毯、被单、大小不等的靠枕摆得乱七八糟,甚至还有一只锡杯倒在床脚。冬蓟猜想,阿尔丁的卧室一定是不让仆人进的。如果有仆人收拾,何至于乱到这个地步。
冬蓟小心地把蓝色法袍放在低矮的床沿上,争取不碰触到任何其它东西。他回头看了看,层叠的帐幔挡住了一切视线,从这里看不见外间的任何东西。
于是他抿了抿嘴,轻轻解开胸前的衬衫系带。
与此同时,外间的阿尔丁打开矮柜,翻出了三双新的软底鞋。他把它们一一和冬蓟刚才脱下来的靴子对比,挑出了鞋底大小一致的那双。
鞋子是他下午派仆人去买的。这只是成衣店的普通鞋子而已,几十个铜币能买一大堆,根本不算什么高级货,但比起冬蓟那双风尘仆仆、看不出颜色、断了鞋带再接上的小短靴,这种鞋子已经好多了。
倒不是阿尔丁故意凑合,而是因为冬蓟和莱恩刚到海港城,哪怕阿尔丁心思再活络,也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适合他们的玩意。
偏偏这对小兄弟好糊弄,一看就是常年吃苦,只是一点普通的东西,就能让他们眼神惶恐。
还有刚才的法袍。冬蓟还以为是卡奈借给他的……阿尔丁摸着下巴偷笑:这个半精灵也真是小心谨慎,他故意问是不是“借”的,免得让人觉得他贪心。
不过,法袍还真的和卡奈有关。事实上,这法袍是卡奈不想要的。
大概一年前,有个材料商人讨好卡奈,送了一堆礼物,其中就包括这件法袍。法袍的做工还不错,但卡奈自己有比这更好的衣服,他嫌弃这法袍的颜色配得像什么邪恶死灵师似的,而且双层纱料会随着动作微微偏光,太做作了,显得不庄重。
既然卡奈根本不要,阿尔丁就拿着它留着送人了,反正东西是好东西。
阿尔丁想象了一下,冬蓟确实比卡奈更适合这件法袍。卡奈和阿尔丁一样是黑发黑眼,长得一脸凶巴巴,配上这样的衣服显得气氛沉重。而冬蓟就不一样了,冬蓟的头发是浅色,有着精灵血统馈赠的柔和面容,眉眼间隐约带着微妙的愁容,即使是在微笑时也一样……这种气质的人,配上夜色般的法袍,反而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阿尔丁带着鞋子走进去的时候,冬蓟已经换好了衣服。半精灵微低着头,扯平一侧的袖子,正在认真地查看袖子上的符文细节。
地毯柔软,阿尔丁走路又轻,所以冬蓟根本不知道阿尔丁站在他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果他猛一回头,就会直接扎进阿尔丁怀里。
阿尔丁俯视着半精灵的尖耳朵,目光又移到领子下面那一小块贴着发丝的脖子……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在研究符文吗?”
和他预想的一样,冬蓟吓了一个激灵。阿尔丁甚至留意到,那对小小的尖耳朵还瞬间抖了一下。半精灵的耳朵动起来很明显,比普通人类的耳朵可爱很多。不知如果是纯血精灵的长耳朵又会怎样。
冬蓟转身的同时,脚下被毯子上的布单绊住,于是一屁墩跌坐在了床沿上。
阿尔丁笑道:“抱歉抱歉,我怎么总是吓到你?之前吃晚餐的时候也是,我只是打招呼而已,可是你和你弟弟都吓到了。”
冬蓟仰视着他,如果站起来,两人的距离就有些不体面,如果不站起来,擅自坐在别人的床沿上又很失礼……
冬蓟左右为难的时候,阿尔丁做出了更让人手足无措的事——他原地半蹲半跪下来,伸手碰触到冬蓟的脚踝。
冬蓟不知作何反应才对,只能原地不动。
阿尔丁的手从踝骨滑下去,托起脚跟,把手里的鞋子在旁边比了比,抬头看着冬蓟:“看来很合适。这是新鞋,鞋底不脏,在屋里换上就行。”
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阿尔丁的态度十分自然,好像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似的……
于是冬蓟也只能强作淡定,假装自己一点也不难为情。
阿尔丁拦在他面前,他甚至没法弯腰去穿鞋。于是他稍稍向旁边挪开了一点,这才低头摸到鞋子:“太感谢了!我这就试试看。”
这是一双薄羊皮制的软底鞋,按理说应该十分舒适,但冬蓟却暗暗觉得,还是自己那双鞋底已经倾斜的靴子更合脚。
他穿好鞋,站起来,从床边退开几步:“您说要出门,现在我这样算是准备好了吧?”
这话多少有提醒的意思,冬蓟显然是有点不自在了,想赶紧离开这里去干正事。阿尔丁注意到到,冬蓟的耳尖又微微发红,这次可没有酒精的作用了。
“好,我们走吧。”阿尔丁又揽住冬蓟,带着他走向门口,“别紧张,你肯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马车已经等在庭院外面,阿尔丁扶着冬蓟先上去,冬蓟又是连连致谢。
阿尔丁当然知道这种谨慎的礼貌是因为见外,但他并不想让冬蓟改,暂时保持这样也很可爱。
一路上,冬蓟从没询问到底要去哪。既然阿尔丁一开始没有说,他就不再多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