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之下,阎王也被这股狂风吹卷起,直直的冲着后面而去。
随即,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负责人目瞪口呆的看去,却见原本紧闭的城池大门,竟然就这样缓缓开启了一条小缝。
而阎王双手捂着头蹲在大门外面,原本松鹤一般挺拔清隽的身形,此时也团成一团,他漂亮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波光粼粼,好不可怜。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负责人一时沉默了。
而这时,所有人也都已经陆续通过了桥梁,最后一位道长刚被燕时洵扶下来,燕时洵就听到后面猛然传来的巨响,不由得回头看去,然后惊愕的睁大了眼眸。
“张无病,你干什么呢?”
燕时洵:“……你当自己是撞门石吗?”
“和那个小傻子真不愧是一个人,要不然以后他叫张无病,你叫张有病算了。”
燕时洵嫌弃的扫了阎王两眼,他这时候忽然觉得,就算张无病是阎王的残魂投胎,也让他毫无距离感了。
这家伙还是之前那个哭唧唧抱他大腿的小傻子,傻乎乎的没个聪明时候。
——阎王顶多好在没有冲过来抱他大腿,顺便把鼻涕眼泪抹在他身上。
阎王接受到燕时洵眼里明晃晃的嫌弃,一时沉默了。
……这是我自己想的吗?问你家那位去,问他刚刚做了什么!
“虽然我在百年前就已经神名俱毁,但我不大不小也算个前任阎王,能不能尊重我一点。”
阎王面无表情的看向邺澧,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怨念:“你见过谁家用阎王开门的吗?”
邺澧漠然转过视线:“我家。”
阎王:“…………”
不过,得益于阎王刚刚的那一头槌,燕时洵倒是省心不用去操心城门的事情。
旧酆都之中虽然早已经没有鬼神居住,但余威仍在。
对于寻常生人而言,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
如果是燕时洵一人倒还好,但现在毕竟还有官方负责人等人在,他也要为他们提前做考虑。
注意力多数放在官方负责人等一行人身上的燕时洵,并没有注意到阎王和邺澧刚刚的剑拔弩张。
倒是官方负责人,他左看一眼阎王,又右看一眼邺澧,终于是有了这都是昔日鬼神的实感。
在确认了之后,他反而松了口气,有种悬空的脚踩在实地上的安心感。
随即,官方负责人就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从刚刚两人之间毫不避讳旁人的对话中,负责人意识到,这两人已经活了上千年,也就是说,这两人远远比现世任何一个驱鬼者,都有着更加完整和庞大的传承。
负责人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岂不是说明,很多因为时间漫长和战火而散佚的经史典籍,道家经典,这两人都知道!
这简直是行走的图书馆啊!
还是绝版的!
负责人看向阎王的眼神,简直放着光像是饿狼见了肉。
这眼神看得阎王不由得抖了下肩膀,纳闷而迷茫的觉得,怎么负责人一个普通的生人,反而这么渗人呢?
阎王怎么想都想不到,他这是被当做了移动图书馆。
不过负责人再怎么兴奋,现在也并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
他只能遗憾的勉强压下自己的激动,紧紧跟在阎王身边,和众人一起向旧酆都大门走。
阎王陷入了沉思:负责人刚才还对他明显带着戒备,怎么现在又这副模样?是想找他打听邺澧的事情吗?
想着,阎王抬起头,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人。
燕时洵和邺澧十字相扣,姿态自然从容的走向旧酆都大门。
无论是谁,都没有半分惊慌和退缩。
燕时洵将手掌落在厚重而带着血腥气的大门上,拒绝了邺澧代劳的好意。
他深呼一口气,然后眼神一厉,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大门也随之被缓缓推动,发出沉重的闷响。
两人各自推开一扇大门,伴随着轰隆的巨响,被遮掩在沉重大门后的景象,也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恶鬼地狱之景。
即便是曾经镇压十八层地狱的阎王,在看清城池内的景象后,都不由得握紧了折扇,屏住了呼吸。
阎王从来没有进入过酆都,无论是那一战前后的新旧哪个酆都,都不是他这样的身份应该去的。
独立于世外的酆都,从来都不在大道的监管之下,全权是酆都之主自己的地盘。
任何鬼神随意闯入,都会被酆都之主视为挑衅,即便当场斩杀,大道也说不出什么。
千年前,阎王不喜欢北阴酆都大帝的行事,厌恶酆都所谓的纯粹死亡,不可沾染罪孽怨恨一说,因此从来不曾靠近酆都。
而那一战之后,邺澧成为酆都之主,阎王也知道,自己没有靠近酆都的必要,因为他们两方,各自都会做好各自的职责。
直到此时,阎王才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的旧酆都之景。
——在沉重的大门后,关押着的,是遍地的恶鬼。
酆都是酆都大帝所坚守之道的证明,因此酆都的具体景象,也跟随此而有着不同的变化。
而在曾经酆都大帝“不得对死亡抱有怨恨,否则当以恶鬼论处”的行事下,旧酆都里,塞满了生前也是平凡人的鬼魂。
它们有的生前只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实农民,因为与邻居争田地,被邻居下毒害死了一家人侵占财产,因此怀有怨恨,被旧酆都打为恶鬼,关押入旧酆都。
有的是做些小买卖糊口的商贩,因为惹怒了权贵而被当街马踏致死。
也有的,是良家女子,却被逼良为娼,不堪忍受于是满怀着怨恨,红衣红鞋午时自缢,发誓要化为恶鬼归来复仇。
……
这些鬼魂,全都因为魂魄中沾染的怨恨和执念,而被旧酆都视为恶鬼,打入此处。
后来旧酆都陷落,为了防止恶鬼脱逃,也将这些鬼魂一并包裹其中,一起沉入了白纸湖内。
曾经的旧酆都,成为了关押这些“恶鬼”的监牢,可鬼差却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满城里,只剩下随处可见的哀嚎恸哭,处处是恶鬼当道,在旧时的街巷中,怨恨的回忆着过往生前死后的一切经历。
即便经历了千年,恶鬼依旧无法对自己的死亡释怀。
就算有些恶鬼终于被漫长不见尽头的监牢,磨灭了所有情感和怨恨,只剩下麻木空洞的一具魂魄外壳,内里空荡荡不见半分神采,但也在没有鬼差可以放它们离开。
众人所看到的,就是这满街的血肉尸骸,疯疯癫癫的鬼魂嘶吼着大笑尖叫,处处悬挂的红色灯笼中,骷髅燃烧着烛光不灭。
即便是邺澧,都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身为酆都之主,自然可以看清这些所谓恶鬼的魂魄中,到底都记录着怎样的“罪孽”。
可比起真正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凶残恶鬼,这些鬼魂,却更多的还是江嫣然兰泽那样经历的魂魄。
若是放在邺澧手里,这些魂魄早早便在死亡后还清残余因果,便可以投胎了。
但这些死亡时间在千年以前的鬼魂,却被囿困于此,数千年不得超生……
邺澧皱紧了眉头,心底重新翻涌起暴怒,似乎重新回到了千年前战场上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邺澧,你曾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在震惊过后,燕时洵终于缓慢的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千年前,让你下定决心,为无数黎民的魂魄一战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邺澧沉默了一瞬,然后才勉强压下自己的怒气,不想让自己狰狞锋利的那一面伤害到燕时洵。
“千年前,我没有进入旧酆都。”
邺澧沉声道:“我虽战胜北阴酆都,但对我而言,只是为了求一份公道。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又何必像那些屠城的家伙一样,踏进别人的城池。”
对于旧酆都,邺澧当年采取的对策,是任由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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