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初愈的膝盖传来剧烈的痛感,刹那间痛到他不得已弯下腰,文副官立即走过来扶住他。
霍司承找了一条长椅坐下,他吩咐文副官:“在治疗儿童应激障碍方面的最好的精神科医生是谁?联系一下让他立即过来。”
文副官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病房,“好的,我现在就去联系。”
快到晚上六点的时候,霍司承还是沉默地坐在走廊长椅上,文副官将精神科专家送到休息室,回来之后问霍司承:“理事长,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简单喝点粥吧?”
霍司承摇头。
“钟息吃了吗?”
“吃过了,钟先生的状态好了很多,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肩膀不能动。”
“孩子呢?”
“专家来了之后,暂时也不哭闹了。”
霍司承松了口气。
他微微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医院冰冷的白色墙壁,然后闭上眼睛。
“理事长,林处长在楼下,他说因为他的疏忽造成了绑架案,他愧疚难当,想要引咎辞职,任理事长处置。”
“我也该引咎辞职,”霍司承说:“谁来处置我?”
文副官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他又汇报:“理事长,绑架案的事已经交由何惠安总警司处理了,包括岳振洮私藏军用枪械一事,应该很快就可以出结果。”
霍司承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关注这些。
他在长椅上坐到夜深。
四周死寂到霍司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频率,耳畔只有护士站的时钟在响,秒针滴答滴答,像是某种宣告的倒计时。安静的环境很适合反省,霍司承将这几个月零散的记忆收集起来,最后只有深深的自责。
时针指向十二点,霍司承用手撑住僵硬的膝盖,缓缓起身,他要去钟息的病房看一看。
周斐和钟毅德折腾了一整天,此刻都在隔壁房间里睡觉,霍小饱也睡熟了。
霍司承推门进去。
钟息的房间很空阔,衬得他的病床像海面上的一座小小孤岛。
钟息侧身躺着。
霍司承走过去,静静望着钟息的睡容。
许久之后他准备帮钟息盖上被子,指尖刚碰到钟息的被子,钟息就醒了。
“小息。”
他俯身靠近,钟息像是受惊一样猛地起身。
再接着,“啪”的一声。
钟息抬手朝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霍司承躲也没躲,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记耳光。
一时间房间里寂若死灰。
只有钟息急促的呼吸声。
因为抬手时拉扯到肩后的伤,钟息痛到额头冒冷汗,只能半伏在床边,整个人虚弱得像一片浸了水的纸,一碰就破。
“所以你现在懂了吗?什么叫担惊受怕?”他冷眼望向霍司承。
霍司承无可反驳。
他连一句“我知道错了”都说不出口。
现在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
第50章 (修)
钟息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
他这辈子向来与人为善,二十六年来所有的情绪起伏、大喜大悲都是因为霍司承。
打完霍司承,他的手阵阵发麻。
他垂眸望向自己的掌心。
他打了霍司承一记耳光,他真的动手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恨霍司承的。
同时也恨他自己。
指尖缓缓收拢,钟息闭上眼睛,他对霍司承说:“出去。”
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再看见霍司承。
这天夜里大雨忽至,雨滴敲在病房外的窗沿上,霍司承推开窗户,看到远处黑漆漆如同鬼魅的海面,还有汹涌的雷云,狂风把雨滴吹进屋子,淋湿了霍司承的衬衣前襟。
额角的神经还在抽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碎掉了,玻璃渣铺满心房,割断他感知情绪的神经。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脑损伤导致的器质性失忆,临床表现和阿尔茨海默病相似,把重要的记忆从脑海中删除,但生活仍然可以继续。
霍司承却不同,将钟息从脑海中摘除后,他并没有回到七年前的状态,他丢失了七年前的热血、张扬和自信。
相反的,他变得高高在上、独断专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竟然愈发像他无比憎恶的父亲。
像霍振临那般。
给他的爱人和孩子带来伤害。
所以如果钟息不曾出现,霍司承沿着原有的路径,会慢慢变成霍振临那样的人吗?
会吗?霍司承一时间竟有些不确定。
身居高位会让人慢慢变得忘记初心,他母亲叶绘蓝当年就是这样描述霍振临的,霍振临并非从一开始就负心寡义,只是后来他和叶绘蓝政见有分歧,他的地位、他平日里被人簇拥着所以愈发高傲的自尊,让他愈发听不进妻子的劝诫,最后两人渐行渐远。
霍司承以前从不认为他和钟息之间的关系与他父母有什么类似之处,但此刻他却猛地警醒:
如果没有钟息,如果没有霍小饱,如果他们没有给霍司承幸福的归宿和锚点……
霍司承骤然握住窗框,不敢再想。
远处海浪翻涌,下落时哗啦作响,好像在嘲笑他自作自受。
.
这一夜钟息睡得不算安稳,梦里霍小饱一直在哭,脑海中总是闪过爆炸现场的画面,搅得他心神不宁。
醒来时他问周斐:“小饱怎么样?”
周斐说:“还有点咳嗽。”
钟息抬起头。
周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应激反应,医生一直在陪他玩。”
钟毅德把饭盒端到钟息面前,周斐说:“先吃饭吧,等你吃完了我把小饱抱过来。”
“好。”钟息接过筷子。
钟息吃饭的时候,周斐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心疼道:“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无所谓的,就算留疤了,也在后背,我自己又看不到。”
这话根本宽慰不了父母,周斐的脸上满是心疼。
吃完之后,周斐从隔壁回来,说:“专家正在陪小饱做游戏呢,用沙子画画,专家让小饱自己讲那天发生的事,小饱挺配合的,听说这样能避免小饱以后出现心理问题。”
钟息想了想,“好吧,那晚点再说。”
他刚歇了一会儿,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门进来,是黎非明。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最高规格了,”黎非明咧了咧嘴角,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感慨道:“真是重重关卡啊,我这两边的裤子口袋被翻了三遍。”
钟息笑了笑。
黎非明把果篮放在桌子上,“虽然知道你这里肯定不缺吃的,但还是给你带了点,这个火龙果和山竹都特别好吃,你可以尝尝。”
“谢谢你了,黎老师。”
“我也算是不请自来,还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自以为是,主要是听闻岛上发生了危险,你们一家又突然走空,还真是让我挺担心的。”
钟息指着床边的椅子,“黎老师,坐吧。”
黎非明把椅子往墙边拖了拖,然后坐下,“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没什么事。”
黎非明说:“爆炸发生的时候我正好从学校往回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林子里的鸟全都飞出来了。”
钟息垂眸不语。
“你比我想象中的镇定。”黎非明说。
钟息只淡淡地笑了笑,没回答,他想:其实我从很早时起,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意外,做霍司承这种人的伴侣,很难与危险绝缘。
只是唯一的意外是霍小饱。
让孩子受惊吓是钟息不能忍受的。
黎非明随便找了个话题:“我看到你的小木屋了,你打算用来干什么?”
“观星。”
黎非明一开始还没听懂,钟息解释道:“用望远镜观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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