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明好奇地问:“原来你还是个天文爱好者,不过我很想问,星星就悬在天上,每天看又能看出什么花来呢?”
“不同地区,不同环境,不同时间观测到的星空都是不同的,这很有趣。”
提到感兴趣的话题,钟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通过望远镜,你可以看到银河,还可以看到几百年几亿年前就存在的星云,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但有时候你又会为你和某颗星冥冥之中的联系而开心,那种幸福感可以把你短暂地带到一个非常轻松放松的地方,观星的乐趣可能就在于此。”
“你很需要放松吗?”
钟息的脸色僵了僵,他说:“没有啊。”
“我说这些话其实很逾矩,毕竟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但我感觉有时候我能理解你,被困在一个地方的感觉很不好。”
钟息抬眸。
黎非明缓缓讲给钟息听:“我之前在清源区读大学,和你外公一样,我是那种想通过努力走出村子的人,那些年我很用功,也得到了很不错的结果,就当我以为我能在外面站稳脚跟的时候,我的父母相继生病,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所以我回来了,我父亲是肝癌晚期,治不好,我在他身边服侍了一年多,他还是去世了,我母亲有糖尿病,视力越来越差,我也不能离开。”
钟息眉头皱起,他没想到身边这位让人如沐春风的中学老师还有这样的经历。
“其实我母亲的生活能自理,她也一直劝我回清源区继续上班,但我做不到,不陪在她身边,我会被不孝这两个字压垮,但是陪在她身边,我就牺牲了自己的前程。我在村子里过得很痛苦,我想要随波逐流,变成村子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的样子,但我做不到,所以这些年我不再看新闻,不再关心联盟的事情,一门心思教书育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母亲的生活也能改善,只是我心里很痛苦。”
钟息逐渐明白黎非明想表达什么,原来他们竟是殊途同归的。
黎非明为了尽孝,困在云水村。
他为了爱霍司承,困在军区。
“前两年我很纠结,我一方面受困于情感的牵绊,一方面又认为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谋杀,有时候我看着我母亲,会有一种很负面的想法,就是,早知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黎非明笑了笑,无奈道:“这两年我习惯了教师的生活,然后渐渐与自己和解。”
“怎么和解?”
“不过是一个选择题,写了答案,交了卷,结果就交给老天吧。”
钟息怔了怔。
“这不过是其中一道选择题而已,最多五分,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钟息喃喃重复:“没什么可惜的。”
“我不是很了解你和那位的感情,只是听你母亲三言两语说过一些,也不知道我的妄自揣度是不是冒犯了你。”
钟息摇头道:“没有。”
“其实我大学辅修了心理学,现在也是东升中学的心理辅导老师,所以你母亲想让我过来劝劝你,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隐私的。”
沉默许久之后,钟息忽然开口:“黎老师,没交卷之前,答案还能改,是吗?”
“当然,交卷前一秒都可以。”
霍司承将近两天没怎么合眼,昨晚被雨淋湿,有些发烧,神志眩晕,反而昏睡了一夜。
梦里他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是一座山,并不算太高,也没有过度开发,他开车沿着盘山公路盘旋而上,一直开到山顶,那里有一幢亮着灯的别墅。
他下了车,迟疑地走了进去。
一楼的餐桌上有一份三明治,吐司加生菜加午餐肉,非常简单的三明治。
做得很粗糙。
四周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这时他听到二楼有响声,于是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走廊尽头的卧室关着灯。
虽然黑漆漆一片,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他摸索着走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孩坐在床边,身影纤瘦,头发柔软,架着一台望远镜,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望远镜的目镜。
霍司承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星空穹顶。
这间卧室的天花板竟然被改成了透明玻璃,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繁星。
钟息听到霍司承的脚步声,懒得转头望,直接说:“三明治吃了吗?”
霍司承没有说话。
他对面前的钟息也感到陌生。
钟息听不到回答,于是转过身,皱着眉头望向霍司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你饿了,让我给你做饭吗?我只会做面包夹午餐肉,你爱吃不吃。”
钟息的脸庞很青涩,带了几分稚气。
和现在的钟息判若两人。
霍司承看得微微怔神。
钟息起身走向霍司承,他一脸疑惑,歪着头看霍司承的脸,“你怎么了?”
他这个样子和霍小饱几乎如出一辙,眸子清亮,灵气四溢,神情里藏着几分恃宠而骄。
钟息拉着霍司承的胳膊坐到床边,他说:“你快看,我发现了一颗很亮的星星。”
钟息看着星星,霍司承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由于光速的延迟,我们看到的星星都是它们在很多年前发出的光芒,是不是很有趣?所以说没有什么是‘现在’,因为你的‘现在’是星星的‘以前’,你们分别在自己的时间刻度上行走,互不相扰——”
钟息话音刚落,就被霍司承抱住。
钟息把脸贴在他的肩头,疑惑地问:“你到底怎么了?又易感期了吗?”
霍司承把钟息紧紧抱在怀里,感受他发间的薰衣草香,明明钟息一直在他怀里,在他身边,为了他的时间刻度而收敛自己的光芒。
到头来,他还是把钟息弄丢了。
但他不想失去钟息。
不能失去,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霍司承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不顾还在胀痛的神经,推开上来扶他的文副官和护士,跌跌撞撞地走向钟息的房间。
他想告诉钟息,他知道他错在哪里了。
因为他的强势,他的自私,他强行把钟息的人生刻度篡改得和他一致,他没有看到钟息的隐忍和付出,没有看到钟息逐渐丧失的生命力,他以为的幸福,都是建立在钟息的自我消耗上,因为爱着,所以钟息能忍受,但爱意稍减,一切都将成为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骨折初愈的膝盖因为夜雨而隐隐作痛,霍司承三步一踉跄地走到钟息房前。
还没进去,就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霍司承停住脚步。
“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他了。”钟息说。
霍司承身形微晃。
钟息看到门口的熟悉身影,霍司承一向很在意自己的衣着得体,他的衬衣从来熨帖垂顺,但钟息却在虚掩的门缝里看到霍司承的一头乱发和满是褶皱的衬衣衣摆。
他看着那抹灰暗的白色,心中泛起苦涩。
他觉得霍司承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
他们应该分开,起码暂时分开。
门外,霍司承在等待钟息最后的宣判。
片刻之后,他听到钟息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真希望一切能重来,如果能回到七年前,我一定会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不要为了几个学分参加那场军演,这样就不会遇到他了。”
霍司承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他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茫然地向外走去。
膝盖的疼痛和神经痛搅在一起难分胜负,眼前的画面也愈发虚茫。
他听见文泽在后面惊声喊:“理事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强烈的失重感突然袭来,脚底踩空,他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去,眼前一片黑暗,像是坠入万丈深渊。
第51章 (修)
海浪在耳边一轮又一轮堆叠,汹涌浪潮扑向礁石,时快时慢,逐渐和心跳频率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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