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被褥传来一阵窸窣,然后他感到伊雷的手从被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
“睡不着?”伊雷低声问。
“嗯,可能是有点冷吧。”雪莱说。
他在撒谎,伊雷也知道他在撒谎。
然而两秒之后,伊雷还是移动身体靠过来搂住雪莱,将他拉进自己的怀抱。
“这样好一点吗?”
“嗯。”雪莱闭上眼睛。
有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仿佛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又仿佛只是想享受深片刻的宁静。
最先开口的是雪莱。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伊雷,正对上他的眼睛。
“哈尔顿。”雪莱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墓碑上会写什么?”
伊雷想了想,“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雪莱冷不丁被逗笑,“能不能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伊雷说,“珍妮和卡洛琳都没了,谁会给我扫墓呢,还不如自娱自乐一下,再逗逗旁边路过的人。”
说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以更方便地注视雪莱,“你呢?”
雪莱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伊雷笑道,“真难为你做了这么久的自杀计划。”
雪莱没理会伊雷的调侃,“我没想过。因为我……应该不会有墓碑。”
伊雷静静地看着他。
“曼塔家没有人知道我出了城,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像我这种品相的Omega,他们还有很多,我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特殊商品。发现我失踪以后,他们最多会发一下寻人启事,在附近城区里找一找,找不到就作罢,再从家族里找一个新的、品相优良的Omega住进那栋房子里。”
雪莱淡淡地笑了一下,“毕竟那里也早就不是我的房产了,而是曼塔家用来豢养Omega的金丝笼。”
伊雷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雪莱,“不会的。”
“嗯?”
“如果你死了,我会给你立碑,写上你的名字、生平和成就。”伊雷放慢语速,确保每个字都能让对方听清楚,“可能立不在太贵的地方,但会在我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春天开花的时候,我会带着鲜花去给你扫墓。遇见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会多带一份放在你的碑前。闲下来的时间我会跟附近的孩子讲你的故事,讲在过去有个人用一生的心血开发了特别多牛逼的手机技术,有一个人曾经创造了科技界的奇迹。这个人不是哪里的Omega,也不是哪里的富少爷,而是雪莱·曼塔。”
◇ 第67章 雪花球
雪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伊雷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只是随口描述明天的天气,仿佛这是一件无比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表情刺痛了雪莱,让他呼吸困难、眼眶发涩。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伊雷的表情,也不是伊雷应该说出的话。
他应该随随便便用哪个玩笑敷衍过去,随便用哪个荤段子调笑一下,在送他离开后依旧我行我素、高傲地生活下去,忘记他,忘记一个短暂相处的陌生旅伴,找一个比他更好的人,过一段他再也无法亲眼看到的人生。
他没有义务为他立碑,也不该被他的死所束缚。
雪莱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和痛苦。
可是他还是难以自制地感到开心,像有一股暖流在胸口涌动。
有人说他会记得他。
有人说他会为他扫墓,会为他的碑前献上鲜花。
有人说他不是哪里的Omega,只是雪莱·曼塔。
可是他又怎么去回应这份铭记?拿什么去偿还?
伊雷勾了勾他的手指,用短促的触感将他拉回现实,“还是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出去走走?”
雪莱愣了一下,“现在吗?”
“风停了。”伊雷朝窗外抬了抬下巴,“外面应该很漂亮。”
于是,深夜一点四十分,伊雷和雪莱并肩走出旅馆的门。
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雪花已经在佛巴港的街道上积了薄薄一层。旅馆的房顶、越野车的车顶还有行道树的树梢上都罩着一层白色的奶盖。
“冷吗?”伊雷问。
雪莱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伊雷始终没有放开雪莱的手,后者的手掌被攥得热乎乎的,渗出一层薄汗。
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雪花从空中飘落,凝结在头发和衣服上。
白天热闹的商业街变得空荡荡的,远远望去,道路仿佛一条银色的缎带,一直延绵到视野的尽头,鞋子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安静的街区里回荡。
远处的摩天轮不转了,静静地停在月亮前面,像小城阖上的眼睛。
走过两个转角,雪莱又看见了白天那家玩具店。店里早就熄了灯,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依然能看见橱窗里摆着的洋娃娃和雪花球。
不知为何,雪莱突然觉得这条街道很像他小时候与父亲路过的那条街,雪花球像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奖励,凝固在他遥远的童年。
似乎是注意到了雪莱的目光,伊雷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拉着他的手往上提了提。
“雪莱小朋友。”他说,“你想要那个雪花球吗?”
这人又开始了。
总喜欢不分场合地开始一些幼稚的表演。
雪莱有点想笑,但还是决定顺着他演下去。
“雪莱小朋友很想要。”他说,“但是大朋友要怎么从一家已经关门的玩具店里帮他拿到雪花球呢?”
“大朋友有大朋友的办法。”伊雷拉着他的手,表情神秘兮兮的,“跟我来。”
雪莱无奈地跟着他往前走。
寒潮来袭以后,室外的温度骤降了近十度,尽管他们穿得都很暖和,北方干冷的寒意还是冻得人耳朵发疼、指尖麻木。雪莱简直搞不懂在这样的天气下伊雷硬要拽他出来是在发什么抽。
伊雷在路灯边停下,把手伸进口袋,雪莱还以为他要从口袋里掏一个雪花球出来,但他拿出来的却是他们白天在小摊上买的一瓶朴素的泡泡水。
“看好了。”伊雷说,弯下腰,在堆满了积雪的栏杆上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
透明的、流动的泡泡颤抖了两下,稳稳地停在雪上。雪莱刚想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就看到在路灯灯光的映照下,忽然有一朵小小的冰花出现在泡泡的周身。
小小的冰花旋转着,像飞雪一样,忽然有了更多的同伴。冰花们争先恐后地追赶着、跳动着,在泡泡的表面舞蹈着,渐渐的扩散、舒展、蔓延,精致的纹路慢慢包住了整个泡泡,形成了圆形的、像雪一样的冰壳,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非常美丽的、五彩斑斓的颜色。
泡泡被冻成了一个圆圆的、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流光魔法雪花球。
“喏。”伊雷在魔法雪花球后面冲雪莱扬起一个笑容,“送给你,雪莱小朋友。”
雪莱看呆了,连耳朵被冻得发疼的事都忘记了,只是震惊地望着这个普通的泡泡,难以相信它不是来自另一个魔法世界的奇迹。
一种很陌生、又很怀念的情感像一涓细流,缓慢地从胸口涌出。
他想起来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橱窗里看到那个雪花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情。
惊奇、喜悦、感动、期待,情绪像跃动的火苗一样在内心翻腾,藏着一个单纯的孩童对未知的好奇与对世界美好的向往。
但是那一次,火苗被强行熄灭在萌芽里,他被迫远离魔法与幻想的世界,投入冰冷的现实。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做梦的权利。
他的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夜晚,那个橱窗前,那个雪花球里,像时空里的一枚标本,再也无人问津。
可是这一次,有人记住了它,留住了它,耐心地缝补了一个他本以为无关紧要的童年的梦。然后送给他。
雪莱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往下落,根本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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