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疼痛来得十分突然,严律几乎立刻躬下身,左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右臂,喉中发出一声低吼,浑身冒汗。
“对不起,”山怪声带不忍,“你这条手臂本就快废了,按你的话来说,这也算是‘代价’。不如听我的,留下吧——你!”
屋中灵火似感到即为亲切的灵力,猛然暴涨,严律艰难抬头,混乱的视线中,数道剑光浮起。
薛家留下的两把剑已全部浮在半空剧烈晃动,瞬间化作四把,再化作八把,眨眼间数把剑影已将屋内充斥。
严律大惊,这是薛清极曾经最善用的剑招,但耗损不小,当年他鼎盛时常用倒是没什么事儿,但现在薛小年的壳子怎么能支撑得起这种耗损。
不等严律喊停,薛清极便已剑指一抬,冷声道:“去!”
不知多少把剑如雷劈电闪般直奔山怪,山怪慌忙逃窜,试图爬出这间屋子。
屋内空间狭窄,墙壁又都是阵眼柏树树根所化,本是砍不动的,却硬是被薛清极控剑扎出了数个窟窿。
山怪操纵的毕竟是个凡人肉身,不敌这攻势,跌向隔开山神庙供台和这间小卧室的墙。
这墙显然没有外墙坚固,竟然在山怪的撞击和薛清极的剑击下破开一个大洞,山怪急忙窜出,一扭头却瞧见飞剑已一把把追出,将山神庙中搅得一片尘烟狼藉,连那泥像都没能幸免,身上落了道道剑痕。
飞灰中薛清极弯腰自墙壁半人高的洞中走出,轻轻抬手,空中一把剑便落入掌中。
山怪并不知道薛清极究竟是谁,本以为控制住了严律就已成功大半,却不想这儿竟然还有个死了千年又回来的厉鬼。
“你、你……”山怪颤声道,“这是我的庙,是供奉我的庙……他们爱我敬我才建起的庙!”
薛清极笑意犹存,平和道:“是么?但人从来只敬爱自己的欲念。他们并不爱你,只是爱‘被满足’。”
山怪浑身巨颤,口中胡乱地发出几声没有意义的辩驳。
薛清极并不在意,一手剑指轻点,空中无数剑影刺向山怪,自己则提着剑走到泥像前。
因被分了心,严律手臂上的游丝暂时停止了蠕动,被严律咬着牙以另一只手举起的灵力强行拔掉,右臂疼得不断抽搐痉挛,他也顾不上了,窜到墙壁的洞前,还未看清就听到山怪发出一声悲切惨叫。
只见盈盈剑光之中,薛清极立在泥像前,他鼻中又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水来,反手一抹便糊了半张脸。
薛清极并不在意,手中长剑先是自上而下灌入,将泥像捅穿,又拔出剑来,削去了泥像的头颅。
眼底一片冷漠暴虐,抬脚将受人供奉的泥像踹翻。
泥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自土地中捏出,又归于了尘土。如大梦一场,破碎得如此轻而易举。
“完了,这地儿的钱我是赔不起了。”严律捂着手臂头疼不已,回神吼道,“这老太又不是山怪的本体,他跟人家较什么劲儿——隋辨!”
混乱的房中灵火遮蔽的角落里,一直趴在地上全神贯注的青年终于画下阵的最后一个字符,他浑身被汗湿透,高强度的集中和耗损已让他几乎脱力,一画完便跌坐在地,强撑着喊道:“严哥,准备好了!”
严律立刻猫腰从洞中窜出,借着飞剑掩护径直奔向薛清极:“走!”
薛清极目光仍看着山怪,眉间黑气萦绕,严律来不及拔孽,只能又拽了一下,见他还是不动,一咬牙也飞身上了供台,将这癫子给搂在了怀里。
薛清极感到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身体一僵。
“走了,”严律用古语轻声道,“听话,小仙童。”
这话似乎是什么灵丹妙药,又或者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兜头锤下的大棒子,总之是有了奇效,薛清极也不知道是让治好了还是让砸晕了,反正这回没反抗,被严律搂着带下台,塞过了墙上的洞。
隋辨见严律绑架了薛清极回来,赶紧招呼两人一起入阵,眼见山怪尖叫着又贴着墙爬了过来,立即盘腿坐在阵中,闭上眼将运了灵力的手按入阵心。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像四周万物都被扭曲压缩,这感觉严律竟然还有些熟悉,和以前用缩地符赶路时差不了多少。
再睁眼时三人已不再身处山神庙,却也并非意料中出现在庙外的巨树旁。
隋辨灵力耗损严重,被这种传送的感觉折腾得一直干呕,抬眼看看四周,面色惨白地撂下一句:“完啦,阵眼偏移,连带着我传的位置也出错了。”
说完两眼一闭,彻底晕菜。
严律也感觉一阵恶心,但还忍得住,抬眼看看四周。
四下里十分安静,三人似乎身处一条狭长的长廊隧道,抬头时却瞧见头顶闪烁着斑斑点点的灵光,如夜空中的漫漫星河,映照出周围的泥土墙壁,以及其中根脉交错的树根,还有不少细小的树根触须自头顶垂下。
严律很快搞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竟然是一处地下通道,只是看这模样并不像是开凿而出的。
他还没再多看,便被一把按在泥壁上,薛清极的手卡住他脖子。
这次是两只手一起卡,薛清极的眼神儿在这静谧诡异的环境中显得更加疯癫,严律感觉得到贴着自己皮肤的手指一直在试图用力,好像真的想把他给掐死,又被最后的理智拉着没能下手。
严律嘴里的烟被这一推给弄掉了,怒道:“你有种掐一下试试!”
“你要真是能被掐死就好了。”薛清极咬着牙道,声音低得像是坠在谷底,“你这手臂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再糊弄我。”
严律闭上嘴,目光落在薛清极脸颊的血污上,觉得自己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严律!”薛清极低吼道,“你把我当什么,任你敷衍的傻子转世吗?”
严律闭了闭眼,嘴唇轻动,半晌道:“你问过我魂契是怎么留这么久的,还记得吗?”
薛清极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就是这么留下来的。”严律将右臂抬起,右手覆在卡着自己脖子的薛清极的手上,安抚性地搓了搓,“魂契本就是仙门掌事儿的才懂的术法,能加固留下这东西的也只有掌事儿。照真先替我进行了第一次加固,之后是印山鸣……”
薛清极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下来。
这条右臂的纹身已经蔓延的十分严重,经过上次董老太太的加固,竟然又向着脖颈处稍稍蔓延,薛清极从扯得有些歪的领口就能看到一丁点儿攀附在锁骨的云纹。
从照真开始就有了,那到现在究竟过了多少年。
严律见他这样,不在意地笑了笑:“照真和印山鸣以为你最多几百年就能死回来,没想到你回来的晚了点儿。我说过,不存在没有代价的‘长久’,这术可能是年头稍长了些,有了些副作用,不过还成,也就是过段时间就疼一下,再巩固就行了。”
薛清极的脑中急速闪过之前严律右臂迟缓时的模样,他那时只以为是时代变迁灵气枯竭,导致严律的身体也出现了一定反应,他以为严律只是活得久了……
原来是右臂不行了。
难怪哪怕是化出原身,右前爪上都缠绕着这符文。
难怪在糊弄他,因为这符文是要留下他给的魂契。
严律不再是千年前呼啸往来自在洒脱的妖皇了。
弥弥山没有了,六峰也不复存在,当年种种早已消散,留给他魂契的人归期不定,陪他在山林间饮酒玩闹的人和妖都已离去,他只能拖着这条手臂沉默地等待。
薛清极只觉得呼吸变得格外艰涩,他在境外境时曾无数次幻想严律现在是什么模样,他想过严律或许已忘记小仙童,或许仍在四处游历,却没想到会是如今模样。
卡着严律脖子的手略微颤抖,但仍用了力,绕去严律的后脑勺将他按在了怀里。
严律反应不及,被抱了个满怀,只觉得浑身被用力地抱着,薛清极的头埋在脖颈,古语柔软又轻地响起:“我回来晚了,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严律感觉到薛清极身体的轻颤,原本被搂住的不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回抱住小仙童,在他的后背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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