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胡旭杰出声问。
“她年纪大了,本就是强撑,”薛清极说着顿了顿,看了眼严律,“亲近之人就死在眼前,悲伤过度,被孽气略侵扰了些,好在此处医治方便,还算稳定,让我带话出来,先同你看了一层的情况再说,她没有大碍。”
董四喜的意思严律立即就明白了。
因出了内鬼,现在什么都不好说,线索也随时可能会被破坏,因此能更快看到就先紧着线索来,她的身体状况被她放在了后头。
严律心里叹了口气儿,没再吭声。
说话间电梯已到了地下一层,薛清极低声道:“孽气未散,留神。”
即便没开门,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已经能感觉到越向下孽气越重,到了负一层门一打开,血腥味、因快活丸而死之人身上异样的甜腻味混杂着孽气扑面而来。
胡旭杰被电梯外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
地下一层一片狼藉,墙壁上残留着之前打斗留下的划痕,地面上污浊脓水混合着血水,秽肢残肢断落在地。
清理出的异变的躯壳并排放在一处,贴满了符文,隋辨在四周布下了禁锢的阵,另外一侧摆放的则是没有异变的遗体。
来往收拾的仙门弟子们低着头,沉默地将四周还能分辨得出的遗物笼络在一处。
只是看着便觉得悲伤,胡旭杰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表情来应对。
隋辨双眼红肿地蹲在地上检查自己的阵,见到严律便站起身走过来,哽咽道:“严哥……”
严律抬手拍拍他的头。
隋辨的眼泪忍不住滚下来,强忍着哭腔道:“医修的遗体没有放在这里,老太太说后面会让孙氏来收,我们除了将他们都放好之外没有擦拭,你还可以看到留下的痕迹。”
“孙化玉呢?”胡旭杰问。
“老太太状况不好,他把孙叔送走之后就去照顾老太太了,”隋辨道,“他说还要再看看孙叔留下来的笔记,等会儿你们去负二层的时候能见着。”
“知道了,”严律见这小孩儿哭的稀里哗啦,心里不是滋味儿,“你先出去休息下?我在,这地方不会出事儿。”
隋辨摇摇头,擦掉眼泪:“以后这样的事儿肯定还有,我要留下。”
严律捏他肩膀的手用了点力气,没再说话,和薛清极一起走去存放医修们遗体的病房。
病房的床铺拼在一起,医修们的遗体并排躺下,用床单暂时遮盖。
胡旭杰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摸了把眼眶,低声道:“严哥,我、我就不进去了。”
严律没有强求,和薛清极一道走进门,他站在床边儿闭上眼。
薛清极知道他的习惯,并未出声打断,等妖皇在心中默哀完,才用古语轻声道:“你细看伤口的共同点。”
严律愣了愣,薛清极现在已不常用古语和自己说话了,他现在说出古语,意味着薛清极认为这些事情十分隐蔽,只能他两人交流。
遮住医修们的床单被掀开。
除了老孙外,其他几个医修的表情都十分惊恐扭曲,可见生前受了不小的罪。
几人身上分别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淤青,但共同点却是胸口被破开,连老孙都不例外。
严律皱起眉,点了根烟围着几人转了一圈儿,用古语问薛清极:“有几个并非死于胸口的伤,但死后仍被破开胸膛,难道这是那些异变者的本能?”
“我也是这么想的。”薛清极见严律立刻和自己的看法相同,表情缓和些许。
严律眉间折痕更深:“封天纵在深受重创后,第一反应是破开一个同样死于快活丸的同族的胸口。”
“不仅如此,”薛清极看着他,“洞中的白衣尸体你还记得么?”
“同样是当胸开了个大洞,心脏没有了。”严律想了想,“心脏是灵力汇聚之地,孽气也往往会汇聚在此处……难道这是一种汲取能量的行为?”
薛清极眼中露出赞同之色:“另外,还有一具尸体也需要你看一看,我已交代过,他们并未挪动位置。”
严律点头同意,在重新盖上床单时顿了顿,低头看向老孙。
老孙的脸上十分平静,他最后并非死于孽气侵扰和失血,而是主动切断了几处经脉,以避免孽气外泄。
似乎是已没有遗憾,老孙的唇角好像还噙着一丝笑意。
严律咬了咬口中的烟,最后看了老孙一眼,将床单轻轻地盖了下去。
薛清极带严律去看的尸体正是最初异变的那个散修,他的脑袋已经被薛清极砍下,又被一剑从腔子里插入,孽气早已被薛清极破了,只剩下一胸腔的脓水,被跟干了的荔枝皮似的外壳兜着,挂在墙角。
哪怕是严律千年来已见了不少稀奇事儿,看到这跟蚕蛹似的东西也愣了一会儿。
“妖皇先前可见过类似的情况?”薛清极问,但看严律的表情也已知道了回答,便又道,“我也不曾见过,老孙死前曾说,这人异变后仍有思维能力,且体内似乎有什么要破皮而出,只是力气不够,始终无法出来,被我借机斩杀,但即便如此,它体内那东西的气息也十分骇人,虽远不及我记忆中那些东西,但凭老孙和我的感觉来说,它像是——”
“怨神。”严律脱口道。
薛清极惊讶:“你有这感觉?”
“不,我只是想到千年前,”严律死死盯着墙角的东西,“当时除了那些吃了快活丸之后行尸走肉的人和妖外,突然也冒出许多怨神,当年三处大阵被围攻时你忘了么?怨神忽然袭来,我们还以为是孽气太重招来的……现在想想,如果并不是招来的,而是有人操纵着放出来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沉重之色。
怨神的成因至今未能完全破解,只能大概理解是孽灵互相吞噬融合后的结果,但孽灵互相吞噬的情况很常见,却并非总能形成那种怪物。
但如果世上是有人知道其中道理呢?
如果真的是可以操纵的呢?
如果可以操纵,那么考虑到快活丸的作用,怨神的作用又是什么?
这问题严律甚至不大敢再想下去,他神色凝重:“先见四喜,还有孙化玉,我要知道仙门这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薛清极点头同意,两人带上胡旭杰,匆匆赶往地下二层。
二层平时多用于医修们做研究,内部的医疗器械和符纸法器皆有,老太太就直接被拉到了二层休息。
严律跟着薛清极找到休息室,一推开门看到老太太的瞬间愣了下。
虽然只是几日不见,但董四喜此刻看起来却好像是又苍老了许多岁,盘腿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手端着烟袋锅子不知在想什么,董鹿坐在她身边儿在笔记本上记录最近查出的事情,见严律进来便站起身,低声道:“严哥,小年带你去过一层了吧?等会儿孙化玉就过来了,稍等。”
董四喜回过神儿来,见到严律,似乎比前几日又多了些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你来了。”
“怎么搞的,”严律的表情有点儿难看,说话语气也更难听起来,“你怎么跟老了十岁似的?”
董四喜脸上的笑立马就收起来了,拍着沙发扶手骂道:“你那狗嘴里真是崩不出什么好屁!”
见她还有劲儿骂娘,严律悄悄松了口气儿,他真怕董四喜一个受不了打击,跟着出点儿什么事儿。
董四喜骂完他,又歪在沙发上抽烟,见严律和薛清极坐下,这才慢慢开口。
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负一层的事儿,而是道:“我想了想,祖宗,不如趁我还活着,把你手臂上那术给解了吧。”
严律没反应过来,这事儿其实几乎没人知道,董四喜平时说起也避着人,除了薛清极是猜到的之外,连董鹿都不知道,闻言都蒙了。
“我感觉不太好,说不出哪儿不好,心里不得劲儿。”董四喜见把几人都镇住了,咬着烟嘴儿嘿嘿笑了起来,只是声音苍老沙哑,她看着严律布满云纹的胳膊,表情略带担忧,“这东西已拴了你千百年,早已超出最开始给你落下这术的人预期的副作用,我怕再拖下去,你就让这玩意儿拖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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