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也全看心情,”严律挑眉, 将烟头按灭,“心情好了出个活儿, 心情不好大门一关,天王老子来了也敲不开。”
薛清极一把捂住他那张破嘴, 低吼道:“那是因为现在的掌事是个明白人, 但并非历任掌事、所有修士都不动私心!我重活回来,就疑惑你为什么如今与仙门联系如此紧密,也是我见到你就昏了头, 现在才明白是为了手臂上的东西!”
严律嘴唇好悬没被牙齿磕破, 竖起眉正要拽了薛清极的手反驳,对上薛清极的双眼时却顿住了。
那双与薛清极性格并不相符的澄澈双眼里, 他的身影轮廓好像是砸进去的一块儿石子,没入清潭, 却激起层层波纹,将他自己的倒影也搅得破碎,盛满他碎片的水光像是要从眼眶中落下。
哪怕是千年前被强行拔孽,严律也没见过薛清极这个神情,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他全不记得自己以前倒过的霉遇到过的王八蛋了,只抬起手来想碰碰薛清极的眼睛。
温热的指尖即将触及眼眶,薛清极却好像被这热度刺到,略偏过了脸:“你向来不耐烦被约束,连选落脚的地方都选了个偏僻的弥弥山,随性妄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薛清极更了解严律的人了,他眼中湿漉漉的光浮动,仿佛又瞧见当年神采飞扬的妖皇,唇角扯起一抹笑意,但随即便眼中水光冲淡,硬生生扯成了疯狂的恨,喃喃道:“他们发现手里攥着条结识无比的好绳子,就拿来拴了你好多年……而我是那根令你甘心上套的骨头。”
他捂着严律的手略有些抖,指尖发冷。
严律在这颤抖中逐渐意识到,薛清极泄露出的恨并不只针对仙门那些有私心的掌事儿,这恨的大部分是奔着他自己去的。
千年前落下魂契时的狂喜,成为了今日无处可宣泄的恨。
这恨里裹着太多太混杂的东西,令哪怕已因孽气寄生留下后遗症的薛清极头疼欲裂,已分不出其中滋味,只自言自语道:“你的心太软了,换成是我,必定杀了以此胁迫我的蠢货。但说起来,千年前的我,又怎么不算是蠢得令人发笑?竟还埋怨不能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严律心里酸软一片,他的小仙童这会儿大概是气疯了,心疼的劲儿上来,连千年前和他结契的自个儿也恨得够呛。
他用了点儿力,才将薛清极的手掰开,握在自己手中,一字一句道:“你少偷摸着骂我,你是骨头,那我是什么,千年老狗么?”
也不怪薛清极第一反应就是捂他嘴,这老妖说话实在没谱。
不等薛清极再开口,严律又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根香气扑鼻的肉骨头,现在该做的难道不是送上来让我啃一口?”
天地造物很讲究个平衡公道,捏出来个随时都会爆炸的薛清极,就能捏出个谁跟他发疯都不好使的严律。
薛清极被他猛地拉下,栽进严律怀里,连带着将严律顶在车门上,他心里原本就是恨怒交加无处发泄,反手死死搂住严律的腰,感觉到严律的嘴唇先是落在他的额头,随即又转到耳边道:“都过去了,以后……以后会好的,况且我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选了你,也不会后悔。”
车外响起阵阵雷鸣,乌云压下,将薛清极的神情压得晦暗不明,在阴郁昏暗中将严律满是云纹的右臂拉起,声如轻羽般落下:“真奇怪,我分明恨得要死,但一想到你为了我这样,又好像高兴的要命。”
拉下一半的车窗外飘进雨丝,落在严律的后脖颈,身后是瑟瑟冷意,但面对着薛清极的这一面儿,又热的出奇。
“我气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跌进泥潭,但你现在真的站在了泥潭里,我又怕起来了,”薛清极将严律的手拉到唇边亲吻,“严律,哪怕不用淬魂,我也已经是个扭曲的怪物了。”
严律明明才是妖,但这会儿却觉得眼前这人才是个妖怪化成的,说的每个字儿都像是在蛊惑他跳进更深的深渊。
他这刹那简直要被薛清极的直白冲击到神魂,这有些癫狂的爱意在这秋雨中砸在他头上。
严律的拇指不由自主地按进薛清极的唇,后者微微低头,牙齿凶狠地咬着这乱人心绪的入侵物,舌却顺从本心地抚过自己留下的痕迹。
天边电光闪过,冷白光线照亮车内一切,让严律看清了薛清极的眉眼。
那眼里仍旧有些潮湿模样,只看着严律的目光中混着狂热与难过,混杂成了一片迷乱惑人的阴郁杂色,好似黄泉里钻出的一缕魂儿,只盼望和放不下的人再吻一次。
严律目光柔和,他的小仙童心里的拧巴他已有所察觉,两一只手也伸出,捧着薛清极的脸左右瞧了瞧:“那这怪物长得倒是格外漂亮,好像就是照着我的喜好长的。”
薛清极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脸,感觉到严律右手的温度。
当年提刀大破弥弥山怨灵地的胳膊,现在已成了晦云缠绕的模样。
他心中疼痛难忍,头也几乎要裂开,感觉到严律的手按在眉心,送了灵气进来,又听到严律道:“你不用觉得难过,别说你不是怪物,即便是了,那又能怎么样?”
也不知是这灵力镇抚起了效果,还是严律的这句话将他镇住,薛清极讷讷地看向严律。
妖皇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吻了吻:“我活了这么多年,听过无数人跟我说的‘再见’,但只有你真的给了回应,即便是怪物,也是只奔我而来。”
薛清极好似被这一吻勾了魂儿,不自觉地扣着严律的后脑勺更用力的回应。
车外雨声簌簌,将心跳与呼吸尽数掩埋。
等唇齿再分开,严律只感觉浑身滚烫。他已经不是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的混账,但却成了一勾就沉迷其中的混账。
严律十分有自知之明道:“你再这么着,我就真没心思开车了。”
薛清极无声地笑了一下,闭了闭眼,勉强压下眼中的火气,慢慢松开严律的右臂:“这术毕竟不适合久留,你——”
他说不下去了。
“我都说了回头再说,胳膊长在我身上,用得着你们操这个闲心?”严律不太想聊这个,掩饰性地抓了根烟放在嘴上,顿了顿,想起另一茬,“你要是真闲得难受……”
“我已经知道‘煤气灶’是什么了,”薛清极打断他,“也实在是没有拧的兴趣。”
严律禁不住笑起来,发动车子:“行,那你已经算半个现代人了。我说的不是这个,等会儿回去给你看个东西,你重新活过来,除了折腾我之外,还有别的要做。”
薛清极闷闷“嗯”了声,其实仍旧心绪难平,这会儿严律哪怕是真要他去拧煤气灶,他能点头答应。
“今儿估计也就暂时到这儿了,先回去等消息,你也得休息休息,省的又流鼻血,”严律将车开出去了半条街,忽然想起另一茬,抬手竟然摸了一下薛清极的眼眶,“对了,我还头回见你哭鼻子呢,给我干一激灵,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无恶不赦的渣男。”
薛清极猝不及防被他捋了一把眼睛:“没哭。”
“我都瞧见了刚才,”严律咬着烟笑,打火机没了气儿,打了几下都没亮,“眼泪汪汪的,以前你拔孽的时候都没那样儿过。”
薛清极就好讲究个面子,闻言侧过头来盯着严律:“没哭。”
“行行。”严律漫不经心地开着车,过了一个红绿灯,“你真——”
“真没哭。”薛清极将车内的备用打火机递过去,“要不然妖皇还是抽烟吧。”
车内的备用打火机也没气儿了,没能尽职尽责地堵住严律的嘴,这妖果然又说:“但我怎么瞅着像是哭了呢?”
“妖皇上了年纪,”薛清极抱着胳膊闭着眼道,“老眼昏花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严律被他挤兑了一下,不甘示弱:“你年纪小,偶尔哭鼻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薛清极噎了好一会儿,心里的难受竟然被严律给胡搅蛮缠地搅了个稀碎:“但我仿佛也见过妖皇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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