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里基本人人都见过薛小年, 隋辨跟他基本上就是把仙门当托儿所长大的。
“三哥,年儿的疯病已经好啦。”隋辨也没多解释,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从严哥那儿接到的年儿?”
叫“三哥”的青年笑道:“他脖子上还挂着严律那条戴了好多年的银链儿呢。妖皇倒是有心, 难道是看他爹妈没了,搁这儿送东西哄孩子呢?”
隋辨这才看清薛清极脖子上那条链子,确实眼熟, 可不就是严律平时戴着的么。
但这到底是哄薛小年还是哄这位薛剑修的, 隋辨就分不清了。
三哥把薛小年当傻子,说话并没怎么避开, 薛清极听得到,但懒得搭理, 只在余光瞥见老孟又站到了床前朝赵红玫伸手时才抬起眼皮,开口道:“做什么?”
他这一声让老孟等人愣了愣,记忆里的痴儿忽然说了完整正常的话,多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孟看这傻子好像是真应了老太太算的命,不再痴傻了,就是感觉还迷迷瞪瞪的,但到底是仙门的孩子,他还愿意耐心解释解释:“检查一下她的死因,咱们就这么一个线索了,这么死也太蹊跷了。等我查到东西,也好帮你爹妈报仇。”
“她是因为心脏破裂而死的,”隋辨道,“刚才年儿和孙叔都看过,年儿说不让碰,静置一夜后再搬走。”
老孟不悦:“净说胡话,不检查检查我不放心!”
薛清极负手而立,温温地笑道:“最好不要再碰,此人生前被寄生颇深,体内或许还有古怪。”
老孟八成是不想跟个刚治好疯病而且说话比他这老头用词还古的人纠缠,没再多言,直接上手掰了一下赵红玫的头。
薛清极也不恼怒急躁,慢慢地又从窗边离开,拍拍隋辨的肩膀,对他扬扬下巴。
隋辨迷糊地看他,随即便被薛清极一把揪住,朝着病房门外走去。
身后病床上的尸体头一歪,口中流出夹杂着内脏碎片的浓稠血水,一股气味随之传出,极快在病房中弥漫开。
隋辨几乎立刻就捂住了鼻子,睁大眼:“什么味道?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儿?”
薛清极赞赏地看他一眼,这孩子颇有些天赋,心也正,不受这些身外物的蛊惑,难怪严律肯放心他的转世和这小子整天混在一起玩儿。
可惜天赋是有的,脑子却不大好使,薛清极指了指前方走廊:“你说的是这种不对劲儿么?”
隋辨抬头看去,只见昏黄的走廊灯光下不知何时多出几道垂头而立的人影儿。
那些影子无一不是形销骨立,身上挂着件病号服,脑袋垂到了胸口,正用脚尖站着朝散发着气味的病房汇聚。
“还得是这些医馆才能见到这么多病鬼,”薛清极感叹,“生前病痛折磨缠绵病榻,才能留下如此强烈的执念怨气,凝成这种类的孽灵。”
隋辨哆哆嗦嗦道:“啊?那咱们要不先回病房等会儿吧,我起阵镇压也要时间呢,你可以趁那时候再感慨。”
薛清极笑道:“病房内的气味才是引来这些孽畜的源头,现在回去,你要陪着屋中那几位一起被啃吗?”
说罢也不等隋辨回神,手中已握上了剑,随性挥出数道剑光,这些低级的孽畜们便被清理小半,腾出一条路来。
病房中的老孟等人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这气味古怪异常,体内灵力运转得也过于快速,再看门口,早已没了薛清极和隋辨的身影,走廊闪烁不定的灯光下病鬼已涌了进来。
薛清极边走边砍,十分惬意地将隋辨拽出了医院,直到隋辨把自己那辆小面包车开来,这才想起来:“卧槽,那孟叔孙叔他们怎么办?”
“小孩子总要摔打才能成长,总像严律那样惯着,只会养出来些废物。”薛清极撑着伞来到车边,“摔打之后才会长记性,知道不该碰的不要碰。”
隋辨想了想老孟的那张老脸,怂怂地没敢细问薛清极“小孩子”指的是谁,伸头对要上后座的薛清极道:“你到副驾来吧,等会儿估计孟叔他们要上来,我看你也不咋喜欢他们,还不如跟我坐呢。”
这小子平时看着不大精明,却很照顾薛小年,哪怕现在这壳子里已是薛清极了。
薛清极也没拒绝,笑着坐上了副驾。
“严哥要是来了就好了,他不在我心里老没底儿,”隋辨还在絮叨,“刚才我开车过去接你俩的时候看他脸色不咋地。你俩吵架了?不能够啊,谁吵架了还把戴好多年的链子送人?”
薛清极也不打断他,反正等着也是无聊,雨夜里除了雨声能听到这种不惹人烦的聒噪也挺有意思,倒好像是回到了以前在六峰时,他师兄印山鸣拉着他絮叨的时候。
至于是不是吵架,薛清极也说不明白。
临睡前他跟严律的争执并没有什么结果,也不会有。
那些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话曾在他心里过了无数遍,千年前就已经在无数失眠的夜晚回绕在脑海,他一方面对严律的没心没肺恨得牙痒,一方面又期盼对这没心肝的老妖怪来说,自己或许是特别的。
那时他被这两道情绪纠缠困扰,做梦都恨不得用剑把严律劈个稀巴烂,但真梦到自己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竟然又在梦中惶惶起来。
他本就因被寄生过留下的后遗症而整夜失眠,难得睡着做了这倒霉梦,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睡,只能出门练剑。偶尔遇到夜起的严律,这老妖竟然还嘲笑他天生是个没福气做好梦的人,把年少时的他气得头疼耳鸣,真恨不得掐死这王八蛋算完。
隋辨絮叨得差不多了,薛清极才将自己那点儿年少时乱糟糟的回忆收起,看一眼车窗外,见并没有什么孽灵四散或者惨叫哀鸣,便闲适地靠在座椅上道:“你从小就和严律熟识?”
“那可不,小时候我跟你、呃,跟年儿,家里都忙,要么就把咱俩丢仙门,要么就丢严哥家里,”隋辨竟然还挺自豪,“我肯定是仙门除了年儿之外严哥最看好的崽,真的,他那时候还夸我来着。”
薛清极:“哦?”
隋辨拍拍胸脯:“他说:‘能跟个傻子撒尿和泥,你真牛逼’!”
薛清极微笑道:“有时候你脑子不多思多想也是件好事。”
“啊?你是夸我吗?”隋辨摸摸脑袋。
薛清极没回答,反问道:“严律右臂的纹身,是以前就有的么?”
“是啊,反正我小时候他就有纹身了,”隋辨想了想,“但我一直看不懂纹的是什么,问过他他也没搭理我,也不知道哪儿纹的。”
薛清极还要说话,却听见车窗传来一声响,扭头看去,只见一张苍白的老脸贴在车窗上,眼神犀利地看这里头。
隋辨怪叫一声,差点发动车就跑。
后车门被拉开,老孟擦着身上的雨水坐了进来,身上带着股药味:“嚷嚷什么!没大没小的,你俩倒是跑的飞快,我跟老孙废了半天劲儿才把那帮畜生按回去!”
说着从身上揪下来一直浑身冒着灵光的蝎子,从车窗里丢了出去。
蝎子一落地,便自觉地朝着医院爬去,一头从门口逃出的孽灵被蛰了下,浑身便跟散了架似的瘫软在地,与雨水融为一体。
“孙叔请出来‘药王娘娘’啦?”隋辨看了看,“三哥呢?”
所谓“药王娘娘”,其实是医修们的一种术,将调配好的灵药常年喂养一些有灵性的昆虫或动物,这些被喂养的东西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药”,放出来压制这种低级孽灵还算有效。
隋辨刚说完“三哥”,便见老孟带来的那个青年自五楼一跃而下,落地时手中还带着一头病鬼,已被他的灵力压得无法动弹,一脚踩过便没了动静。
“有些能力。”薛清极坐在车内低声道。
隋辨跟他小声说:“孟叔带出来的同族子弟都挺厉害的。”
老孟虽然年纪大了,耳朵却很好使,这话也听到了,招呼青年上车,自己脸上带出些许得意,心情似乎也好了些,竟然还有空闲聊:“你孙叔等会儿也出来了,那死了的女人回头我们联系她家里收拾,不过听说她家里人不怎么样,再不行就我们孟家出面给办下后事,到底是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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