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弟子脚下每走一步便落下一步的草木灰,数十人从不同方位汇向位于临江路中间地带的仟百嘉影剧院,以脚印、符和灵力牵起一根根阵中线。
几十人同时行动,却几乎没有任何响动。
天色未明,几十人无法完全看清四周,全凭耳中挂着的蓝牙耳机里传来的隋辨的指示行走停顿。
薛清极轻咦一声,转头看了眼隋辨。
“怎么?”严律以为哪里不妥。
薛清极低声道:“这阵很笨,以前大多都是各地散修或刚入门的修士才用。”
严律:“……”
薛清极又道:“但是无奈之举。如今灵气凋敝,修士大多灵力不足,资质平庸,想要一个稳固的阵,自然只能以人数来凑。这阵虽笨,想起却并不容易,需要参与列阵的每一个修士都能走对方位,每一步之间距离固定,落下的符上赋予的灵力也要稳定,但凡有一人走错,或在起阵时走神,阵都无法成的。”
“你还对阵有这么多研究?”严律道,“我记得你在六峰的时候,除了修剑之外,这些统统都是半桶水,照真都忍不住跟我抱怨过。”
薛清极嗔怒地瞥他一眼:“你的记性怎么总是该灵的地方不灵?”顿了顿,又道,“是师兄教我的。”
印山鸣出身阵法世家,无论印家还是仙门,千年前的在布阵这块儿都极其复杂难懂,对布阵者和参阵者都有极高的要求,不然当年三大阵也不会精挑细选出人来共铸,甚至还要借助妖的能力。
千年前的阵修也大多不屑耐心培养资质平庸的学生,很有些“没天赋就早放弃”的意思。
印山鸣是个例外,他自己虽然天赋惊人,能主持建立三大阵,但却始终认为阵法应当化简,即便不简化,也应该要有让普通修士使用的机会,否则不仅在传承上会出岔子,也违背了修士一切术法都为了庇护生灵的理念。
因此印山鸣从可以下山开始就四处游历,记录了许多各地小世家和散修之间常用的简易阵,这些阵虽不被阵修大家看在眼里,他却一一记下,回来琢磨钻研,将许多仙门复杂的阵做了简化后,再教授出去。
薛清极是个除了剑之外对别的都不大开窍的,印山鸣一有想法就把他拖过来一通教。
按这位师兄的说法就是——“你要是能明白,那大部分修士就都能听明白了。”
这话很有些欠揍,但从印山鸣嘴里说出来,薛清极竟然耐着性子没给他一拳。
因为师兄是真的就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出身世家,却是六峰上除了照真外,唯一一个不把薛清极出身当回事儿的人。
隋辨现在用的这阵也是其一。
时光流转,当年复杂的阵法大多已埋进时间长河无影无踪,断绝传承,而印山鸣改过的阵却留了下来。
“停!”紧盯着平板上数十象征着修士的红点的隋辨一声令下,“起!”
几十位修士同时放下符纸灵灯,盘腿而坐,或掐诀或闭目,催动灵力。
各色不同气息的灵力顺着草木灰编织成的阵符灌入,如若有人从高处俯视,定会瞧见沿河路中心好似被一道道光带串起,编织成了一个复杂繁琐的小阵。
灵光汇聚于中心,董老太太猛然起身,手中拿着董鹿曾用过的家传长鞭,在四周方位依次甩过。
听得“啪啪”几声破空之响,四周散乱的气息顿时一凝。
邪风好像被拦腰截断,忽然停下,半空中的灰尘和垃圾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地上阵的灵光拔起,董鹿甩出的小金碗盘旋而上,正浮在仟百嘉上空,将拔起的灵光凝聚在顶端,一个以法器、符、阵和灵灯共同组成的仙门净化阵形成了。
隋辨自己起的和大阵呼应的阵早已立好,又要指挥这边儿,这会儿终于送了口气儿:“严哥,妖的禁锢——”
夜空中传来一声兽鸣。
随即,四方陆续传来呼应声,各族兽鸣并不相同,却都能听懂。
青娅和黄德柱上前几步,额头双手上不知何时已用朱砂画了古朴的各族兽纹,伴随着各处兽鸣,所有妖族的双眼瞬间显出竖瞳。
黄德柱咬破双手掌心,按在地上,血混着朱砂抹下,坎精的灵力灌入,地下好像有一头头小兽钻来窜去,奔着四方游走,地表随着这奔走而起伏,和另外几处守着的坎精相连接,围住了仟百嘉后,几个坎精额间朱砂兽纹浮起层层微光。
其余各族在兽鸣过后立即配合坎精挖出的地下通道灌入灵力,黑夜周兽纹闪烁,妖族特有的野性灵力顿时将仙门先竖起的中心阵包裹。
青娅竖瞳未收,开口时还能瞧见口中兽牙:“禁锢已成。”
“好,”隋辨擦了擦汗,“现在可以进了,问题是谁先进这能拍鬼片儿似的电影院儿……”
严律的手机适时震动了一声,来电却是陌生号码。
薛清极打眼一扫,眸色微沉,轻声道:“与之前仙门给我的孟德辰的联系方式是同一个。”
他向来过目不忘,绝不会记错。
董老太太和佘龙等人立刻看了过来。
严律咬上烟,半眯起眼接听电话:“老孟。”
“妖皇。”电话那头传来孟德辰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但却一扫平时面对严律和老堂街时的抵触,竟是笑呵呵的,“来蛟固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修士和妖族的而耳力都很不错,孟德辰的声音一响起,四周立即紧绷起来。
严律脸色未变,朝着仟百嘉迈开步子,另一只手上,刀已化出。
薛清极并不开口,只和严律并肩走向仟百嘉,随手一抬,兜里一把剑飞出,轻巧地落在掌中。
董四喜点燃了烟袋锅子,一手还提着长鞭,她年纪大了后略微弓着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小,身后拖着的长鞭灵光却并不柔弱。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严律咬着烟道,“大胡和老邹难道没跟你说我要来吗?”
身后,佘龙和董鹿紧随而上,各家的法器和符纸都已寄出,灵力运作,仙门与老堂街都已紧绷神经。
孟德辰的声音在话筒中传来:“他们来我这儿做客,妖皇来这儿又要做什么呢?”
“来拿东西。”严律走过妖设下的禁锢,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将身后的人和妖都挡下,自己径直走进仙门设立起的中心阵,“我的人,有把剑在你那儿,我得拿回来哄他。”
薛清极侧目过来,眼里带着点儿笑意看向严律。
妖皇挡的姿势只挡掉了身后一帮妖和修士,对小仙童来说却没什么成效,他将严律握刀的手按下,施施然地继续跟上。
身后一帮人先是听见妖皇那句“我的人”跟“哄他”,还没反应过来,又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疯子”和妖皇一道跨进第一道阵里,即便是大敌当前,也纷纷傻了眼。
钱家管事儿的开口:“那个啥……”
老太太道:“别问!”
彚子族长:“小龙啊,姨多嘴问一句……”
佘龙道:“别多嘴。”
电话那头孟德辰呵呵笑了几声:“剑?哦,我知道了,这剑很多年前见过,原本的主人,我也见过。他陨落的那天,妖皇在哪里呢?”
严律心里咯噔一声,这话里的意味几乎已不需要多想。
胸腔之中烧起一团怒火,直顶在嗓子眼儿,令严律的声音也跟着沉下来:“孟德辰……虚乾!你敢为了长生,把生灵性命当成跳板苟活到今天!”
“妖皇,你寿数漫长,自然不知道他人疾苦。”孟德辰道,“何况你弑神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上神抚养教导的恩情啊。”
锥心之言令严律浑身巨震,薛清极离得最近,闻言眸中冷意浮起。
四周早已在到来时就已落下掩饰用的“一叶障”,薛清极不再犹豫,劈手几道剑光射出,直奔已近在眼前的仟百嘉大门。
剑光飞奔而出,如流行坠下。
却在没入大门的瞬间被一张漆黑大口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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