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极并未回答,只捂着鼻子抬起头,从镜中看着身后的隋辨。
这眼神儿并不凶狠,也不梳理,甚至并非审视和压迫,反倒有些温和与怀念。
“年儿?”
薛清极笑了:“你真的很像我师兄。”
隋辨不好意思道:“这你说过。”
“师兄曾有个侍从,好像也姓隋。”薛清极回忆起来,“他其实算是师兄的第一个‘弟子’,师兄背着本家,将许多阵法教授给他。”
换成别人,被说跟“侍从”同姓多少有点儿多想,但隋辨却并不在意,反倒颇为好奇:“我们隋家的家谱早就在战乱年代丢失了,或许千年前真的是我祖宗。”
“你们确实出自同一姓,却并非同一□□位侍从是旁支破落户出身,”薛清极笑道,“后来与妖成婚,被世家修士不齿,不承认他是隋家人。他在师兄的庇护下离开了六峰,带着妻子去其他地方游历了。”
听到“与妖成婚”,隋辨一愣。
薛清极继续道:“师兄和你一样,对阵法十分谨慎,每得到新的阵式都要琢磨再三。我给你的阵符,是师兄所留,但我学艺不精,没办法对你解释其中道理。”
隋辨还想再说,却见薛清极垂下眼,眉宇间浮起些许难得一见的惆怅:“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话一把揪住了隋辨的神经,他两眼一红,哽咽道:“会有办法的。”
“或许吧。我有两件心事放不下,一件是严律,”薛清极叹口气儿,“另一件就是大阵。我本纠结三处大阵哪一处最需修补,现在看来,必定是求鲤江,所以这阵符需要加刻在阵上,否则我闭了眼也要担心当年师兄留下的大阵毁于一旦。”
隋辨被他说得直掉眼泪,半晌点头道:“我知道了。”
薛清极牵起嘴角,将指缝里的血迹抹去。
他想起自己那位千年前的师兄,实在是个好脾气的兄长。隋辨和他确实很相似,不仅是脾性上,连总被他三言两语就唬住这一点也一模一样。
小仙童小的可怜的良心隐隐作痛了一回,但极快被他眼底原本已多日不见的疯狠覆盖。
他没得选,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但他并不甘心!
尽人事,听天命。他当然要尽力一搏,但有一点他倒是很理解虚乾——我的命,凭什么要信你这从不肯对我宽容的老天?
第99章
董老太太住院后也基本都在休息, 严律上楼的时候她才刚睡醒没多久。
等董鹿把严律几人对合阵的推论给她说了一遍,老太太好悬没再气昏过去,抓着不知道谁给她偷摸带回来的奶茶吸了好几口才缓过劲儿。
仟百嘉这趟活儿把董四喜折腾的够呛, 也可能是心里之前的疙瘩拧开了不少,顶在胸口的气儿泄了大半,她身上显出比之前更平和的一种苍老的感觉。
严律瞧见她这模样,莫名想起董四喜小时候在仙门和老堂街两边儿乱窜的得意劲儿, 那会儿她年纪小, 两头都不跟她计较,导致路过的狗她都能挤兑两嘴,董鹿伶牙俐齿这点儿倒是和她很像。
妖皇感觉自己不过是眨个眼转个身的功夫, 周围的人就都已经从满地乱跑的样子变成了满头花白。
满头花白的董四喜缓过劲儿了, 一家伙从病床上蹦起来,用方言土话不停气儿地骂了虚乾半分钟, 对虚乾那些谁都没见过的八辈祖宗进行了亲切问候。
严律难得的伤感刚冒了个头就被掐死,不由感叹:“你还真是老当益壮, 骂娘的能耐不减当年。”
董四喜道:“我是人老了,又不是嘴老了!”继而又道, “我就说怎么以前三大阵的活儿, 但凡牵扯到大阵本身要动阵的时候,老孟都得过来瞧两眼,原来这瘪犊子打的是合阵的主意!”
董鹿终于找到了从她姥姥密集的脏话输出里插嘴的间隙:“门里人手太少了, 只要是要动阵的活儿都算大活儿了, 有世家老人在我们当时只觉得放心,谁想到他惦记这个。”
严律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问:“他参与的那些活儿出过什么事儿没?不一定是大事儿,小问题或者行为可疑的地方, 或者阵有没有过什么异动?除了这些事儿,孟家平时除了蛟固外,还有什么特殊动向?别说你俩都不知道,仙门对世家有私下监管,这点我清楚。”
仙门对修士的管控不如千年前,但基本的监管从没落下,私下里都安排的有人手关注各世家和各地散修团体的行为,以免这帮对凡人来说还算有些威胁的修士搞点儿损人利己的东西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好跟官面儿上的人交代。
就跟老堂街对各族的关注是一样的。
“门里的监管也不好太深入,不然就撕破脸了,”董鹿解释,“而且其他世家和散修,最多也就是搞点儿利己的风水局之类的破事儿,不碍着别人门里都当不知道,孟家最老实,平时跟门里来往也多,门里的监管也就不是特别仔细。”
虚乾苟活千年,和严律这种没心眼儿凑合混日子的妖不一样,他能“活”全靠对生灵脾性的拿捏,早将这些人情世故摸得透透的,这边儿糊弄着仙门,私底下隐蔽做事反倒更方便。
严律眉头紧锁,看来想查出点儿蛛丝马迹,还是得从“孟德辰”查起。
但一旦查,牵扯的时间线就太长了,虚乾作为老孟已经存在了四十年,仟百嘉改成净地都能做的不露痕迹,查起来实在棘手。
倒是董四喜沉吟一会儿,想起个事儿:“你说的那些管控门里虽然没有准确的记录,但对大阵情况的监控记录却是有的。”
董鹿也想起来,赶紧将平板掏出,调出个仙门专用的数据库给严律:“就之前在小堃村的王姨记得不?”
严律勉强想起来那位“王姨”的踩着拖鞋磕着瓜子满地吐皮的形象:“散修?”
“对,”董鹿笑道,“她本来就在求鲤江附近生活,是对那片儿最了解的散修,以她为首的散修们虽然已不大喜欢修行,也不怎么往门里来了,但有的事儿到底放不下,所以自发巡视大阵四周。”
“求鲤江大阵情况这几年不稳定已经是常态,四周的散修担心,就每天用仪器收集大阵灵气波动的情况,直接传到这边儿,”董四喜指着上下起伏的直方图,“一旦发现波动特别厉害的情况,仙门这边儿就会接到消息,妖那边儿也隔段时间会有数据上报给老堂街,老棉就传给我一道录入。”
这事儿两边儿都没跟严律细说过,妖皇是个正儿八经的甩手掌柜,除了打打杀杀外的细枝末节一概不管,还是头回见到这东西,拿来仔细看了几眼。
数据一目了然,他大致过了一遍。
求鲤江那边儿因为只有隋家在,所以一直不是很稳定,说实话单凭一个隋家就能固阵到现在早已超过严律的预期。
因此阵时不时就会晃动,破损就不必说了,大阵本就是灵气汇聚之地,一晃动灵气稠度就会增加或是减退,间接导致孽灵数量的增减聚集。
数据库内记载了近十年的大阵灵气波动情况,数据十分详细,严律越看越惊奇:“这东西够精细的,虚乾不知道?”
老太太吸着奶茶笑道:“这并非仙门记录的,他上哪儿知道去?都是散修和小妖们一点点儿传来的,十几年的积累,以前从没人在意,对大阵也没多少影响。虚乾这种眼高于顶为了多活二年的瘪犊子,哪儿会想我们这些小蝼蚁没有意义的举动?”
“这东西派的上用场吗?”董鹿紧张地问。
严律将平板一合,理所当然地没收了人仙门的所有物:“还不清楚,但有东西总比没有强。趁着时间还早,我先去‘孟德辰’住的地方看看还有什么查得到的。”
牵扯合阵,董四喜也放不下心,起身要跟着一道去,撑床的时候忘了一手已废,趔趄了下栽回床上。
严律和董鹿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捞起来。
“行了,你就别跟着了,还乱走什么,嚼椰果都费劲儿。”关心的话到了妖皇嘴里转一圈儿出来立即变得难听得很,“我跟他过去就行,需要修士的地方也不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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