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只剩赤色云霞,地上开遍鲜红荼蘼。
那把浊息的长剑不见了,江荼的衣物已彻底变作繁重的朝服,他缓缓转过身,白骨碰撞累累。
他又跌入了另一个怀抱,是叶淮的怀抱。
黑袍人是阴冷的,像黏湿的梅雨,而他的徒弟是热烈的,像灿烂的日光。
小太阳暖着江荼冰冷的身躯,琥珀色的眼眸注视着江荼,却什么也没问。
叶淮只是紧紧搂着他,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遍一遍亲着他的脖颈,像要把黑袍人的气息都驱逐。
“师尊,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师尊?”
江荼推开了他。
叶淮踉跄着后退,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想了想,可能是江荼不习惯被这样亲吻:“对不起,师尊,弟子一时…一时控制不住,冒犯了您,您别生我的气…”
江荼本就对叶淮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们结了契,这种吸引力就更加难以抵抗。
好不容易解决了黑袍人,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叶淮就想立刻把江荼揽在怀里。
江荼没理他。
叶淮的麒麟尾紧张地夹着:“师尊…”
江荼缓缓抬起脸——
叶淮终于明白江荼为什么要将他推开。
只见浊息,如瓷器的纹路,在江荼的素白皮肤下涌动,白玉微瑕乃至美,但倘若墨纹过深,只会将瓷器也一并摧毁。
江荼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像是即将碎裂的白瓷。
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出脆弱,叶淮还是第一次,看到江荼控制不住地发抖。
“师尊…!”他感应到了浊息,却不知该如何做。
——那些浊息就在江荼的脸上、身上。
那尊黑发的法相,好像融入了江荼的骨血中,他们融合在一起,不知是谁吞噬谁,是谁蚕食谁。
但最终的痛苦,一定是江荼来承受。
江荼或许会成为下一个浊息的寄生体。
就连江荼的法相,也被打上了浊息的烙印,白发与黑发混在一起,但那并不是黑发,而是白色被浊息染污。
江荼不回答叶淮任何的呼唤。
叶淮却能感受到江荼的痛苦。
他们生死相依,同生共死。
而叶淮清晰地感受到,浊息甚至要污染他与江荼之间,刻入灵魂的链接。
“司巫!!”叶淮只能求助于这个修真界最长命的人,苍生道的代行者,“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师尊?!”
司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神君大人,切不可功亏一篑。”
叶淮猛地怔住了。
什么…意思?
他回过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看着江荼变得支离破碎的法相。
他们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激,似乎忘记了是江荼舍身杀死了黑袍人,而他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一个中界末位仙门名不见经传的长老。
既不是仙山首座,也不是神君,更不是司巫,苍生道没有给予他分毫恩赐,而他却向天下苍生倾尽所有。
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浊息,千分之一就足够让一个三阶修士瞬间异化,百分之一就可以侵蚀地阶修士。
而这千倍百倍,江荼一个人替他们承受着。
却没有人给他他应得的尊重。
更有甚者,他们接连跪下,跪到只剩路阳和他手下的亲传弟子还站着。
他们第一次万众一心地高呼:“请神君大人以苍生为重!”
叶淮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让浊息封印在江荼的体内,随着江荼一起死去。
以苍生为重,杀了江荼。
做梦。
你们做梦!
叶淮快步走到江荼身前,不管不顾地搂住江荼,浊息瞬间就爬到了叶淮手臂上,拆吃他的血肉。
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却很冷静:“师尊,你别怕,师尊,我会想办法的,我是神君,我是麒麟骨,我一定会有办法…我——”
他的话被一朵荼蘼花打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叶淮,”江荼在剧痛中开口,努力地牵起唇角,向叶淮展露微笑,“今日以后,你将剑道大成。…登神的最后一剑,师尊来教你。”
第079章 灵墟变(十六)
程让的入阵刀拓宽三尺有余, 在浊息间急速穿行,所到之处,鬼兽皆被刀光斩杀。
白泽站在程让身后, 缩着脖子不让浊血沾到自己漂亮的金发:“地阶就是不一样啊, 程让,我都能感觉到你身上的灵力噼里啪啦的。”
“和江长老还有叶淮比, 还是差远了,”程让刚刚破关,便马不停蹄赶来驰援,“你别夸我了,快算算他们在哪里, 连这里都有这么多鬼兽, 灵墟山上得是个什么光景。”
话音刚落,剧烈的摇撼发生,震碎无数岩石,滚滚坠落到山下。
程让抬手筑一道屏障, 滚石撞击下发出“轰!”一声。
他猛地瞪大眼睛:“那是什么东西?!是、是江荼…”
——一尊巨大的白发法相,他的白色长发正映射出不详的黑色, 那漆黑不断向上攀缘着,在他的身上泼洒点点泥污。
他是江荼,又不是江荼,悲悯的神性与妖冶的邪性同时出现在柳叶眼中,好像一具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更加不容忽视的,是法相周遭,赤红灵力与浊息的厮杀。
灵力来自江荼, 浊息亦来自江荼。
程让张了张嘴,看向白泽, 却见两道清澈泪水自白泽眼中流下。
程让一急:“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白泽,你别哭,江长老…难道我们要输?”
难道灵墟山守不住吗?
“不,”白泽摇头,“有了这尊法相,灵墟山必胜…”
程让松了口气,又奇怪:“那你哭什么?”
白泽抹了抹眼泪:“…时间到了。”
他并非哭人间,而是哭江荼。
阎王爷啊…
他为地府撑起亘古长夜,又要以身为人间烧灯续昼。
这对江荼来说并不公平,是苍生重担选择了他,而他义无反顾地以命相救。
此战乃制胜关键,江荼与白泽还阳至今,等的就是这一战,能够一步送叶淮登神,拯救人间。
启程前白泽以天机卦阵卜算,诸事大吉,虽有波折,依旧十拿九稳。
卦辞只有一句——
事在人为。
毫无疑问,这个“人”,指的就是江荼。
白泽相信江荼的能力,江荼破例擢升阎王爷本不合苍生道规矩,然而千年来他手下没有一桩冤案,无一鬼含恨,哪怕是生于鬼道者都不得不叹服。
江荼从来不说,但大道公允皆在心间,儿女情长从不会牵绊他的脚步。
所以即便白泽看出江荼对叶淮亦有情,仍百分百相信江荼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此他才没有急着和江荼同行,而是等待程让破关,随程让一并赶往灵墟山。
等此间事毕,他也要随江荼回地府,恐怕再也见不到程让。
白泽喉结抽动着,望着程让宽阔的背影,有些不舍,又暗自感慨,这阳间真不是人能待的,神兽也不行。
神鬼两道对凡人嗤之以鼻,却往往眷恋人间烟火。
就连江荼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也能铁树开花。
白泽预感到那一刻即将来临,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程让不明就里,仍如他所说加快速度。
忽然。
入阵刀急急停下,白泽一个不稳险些翻滚下去,好在被程让捉住。
前方浮现出一个人影,身着朴素衣袍,却难以掩盖身上威严。
但他的五官却不严肃,透露着些好接近的柔和,远远向他们拱手。
与这一幕堪称割裂的,是无数鬼兽倒在他脚边、开膛破肚的鬼兽。
白泽看清此人,瞪大眼睛:“宋——公子!”
宋衡!鬼帝宋衡!
宋衡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被苍生道约束,无法还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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