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修真的天才,药修至尊也不为过,而地府生长着人间从未有过的药草,皆与魂魄有关,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饶是如此,江荼依旧研制整整五个日夜,才堪堪得到这么三颗还算满意的药丸。
他又在药丸中融入自己几滴精血,防止灵药对叶淮产生副作用,反而伤害身体。
江荼当然不会告诉叶淮自己是怎么不眠不休,这点小事他向来不放在心上。
叶淮却一愣,显然会错了意,本能地感到紧张,生怕自己见了药瓶,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更怕江荼这次约他,就是为了给药,以后再不见他。
叶淮紧张地吞咽着,避免视线与药接触:
“师尊,弟子方才说这些,不是想让您感到压力…对不起,师尊,别赶我走好么?”
江荼莫名其妙地蹙眉,难以理解叶淮为什么突然看起来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冷声道:“接着。”
叶淮泫然欲泣,犹豫地看向江荼掌心——
素白的掌中没有药瓶,只卧着一个布包,药丸被裹在布包中,贴心地系了红绳扎好;
而江荼神色冷淡:“你先服下试试,若有不妥,下次见面时告诉我。”
叶淮顿时心花怒放!他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很是严肃认真,可麒麟尾却悄悄漏了出来,对着江荼就是一顿热烈摇晃。
——下次。
还有下次。
七年又如何?叶淮忽然觉得一点也不难熬。
“…”江荼的目光犀利地看向那条被雨淋得湿哒哒的尾巴,“你的尾巴又在摇什么?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是弟子胡说八道了…我还以为您…”叶淮垂着头,珍重地将布包攥在掌心,根本不敢被雨淋到,“师尊,七年后我又能见到你了,我好高兴。”
来了,江荼心想,这直白地输出着喜悦与难过,每次都让他招架不住的本事。
叶淮到底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肉麻的话?
思索之余,江荼一抬指节。
赤色灵力上浮,与金伞融合。
赤中鎏金,金如火炼。
伞被拓宽,将叶淮也遮在伞下。
叶淮的眼睛更亮了,看看布包,又看看江荼:“师尊,布包是您亲手做的吗?”
江荼脸上闪过些许不自然:“…是。”
这也能看出来?
叶淮将布包贴着心口放好,道:“果然是您亲手做的…和手串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若说师尊有什么不甚擅长,恐怕就是手工。
他的针线活实在差得可以,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过,但叶淮就是觉得,可爱极了。
好喜欢。
师尊送的,他甚至舍不得吃…
江荼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服药时叫我,我会检查。”
叶淮眨巴着眼:“弟子遵命。”
两人在雨中对视。
江荼本不想和叶淮见太久,但一对上那双满含深情的琥珀眼,江荼怎么也说不出“你可以回去了”的话。
好像对叶淮来说,告别都成了惩罚一般。
但叶淮已经在地府耽误太久,他迟到的三个时辰换算做阳间时就是整整三个月。
再待下去,阳间恐怕天翻地覆,而叶淮成了乐不思蜀的昏聩君主。
江荼只能用灵力织出一件赤色纱衣,兜头往叶淮脑袋上一套。
叶淮眨巴着眼,像布艺玩偶那样被江荼摆弄,直到纱衣完全披在身上,他才摸到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了抚。
江荼看在眼里,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这件衣服可以让你暂时舍去生魂气息,在地府来去自如。下次,你就穿着这件衣服来。”
叶淮点了点头,脸上写满惊喜:“多谢师尊。”
江荼徐徐叹息:“我今日并非有意迟来,而是意外耽误了时间。”
叶淮认真地听着,眉眼弯弯向上,带着温柔笑意:“弟子知道。”
江荼仰起脸,指尖拨开叶淮额发,雨水触感湿黏,他便用衣摆擦拭叶淮的脸颊。
他摸到男人深邃的眼窝、挺拔的鼻梁,在叶淮闪烁不已又舍不得移开的注视中,将叶淮脸上的雨水擦干。
很好,又是一条帅麒麟。
江荼满意了,刚想撤手,叶淮便猝不及防攥住他的手腕,脸颊急切地往他掌心蹭:“师尊,您今天穿得好不一样,真好看。”
江荼一想到自己早晨特意加了配饰,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冷抽出手:“只是有事要办,才这样穿。”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善撒谎,虽然语气冷漠,但脸颊却泛着薄红。
叶淮盯着那抹红晕,用力掐着自己的腿根,才勉强克制住尾巴的摇晃。
江荼瞟了一眼麒麟尾,确认好好地垂着,便将灵力伞一分为二,金色那把推回给叶淮,自己撑着红伞:“走吧。”
“师尊…”叶淮紧张地眨眼,“下次,下次我什么时候来?”
江荼想了想:“七天后吧。”
叶淮眼中有着明显的失落,嘴上却逞强:“好,师尊,七年一点也不久,不过两千五百五十多个夜晚,我想着您,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脱口而出的数据让江荼有些意外,印象里他的小徒弟对数字并不敏感。
江荼问:“你数过?”
叶淮羞涩地笑:“弟子每天都…数着日子,等待与师尊相见。师尊!您千万别有压力,只是我太想见你了,每过一日,就好高兴…”
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就这么喜欢我?
江荼摆了摆手,意思是别再说了,你可以走了。
叶淮向他拱手行礼:“弟子告退…”
他说着告退,却一步也不退,还站在原地。
江荼发出一声疑问的催促音节。
叶淮却说:“师尊,您回吧,弟子在这看着您回去…等看不见您的背影,我立刻就走,绝不多留。我想再多看看您。”
江荼冷笑一声:“你不是说七年不久么?”
叶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随你。”江荼丢下一句,不再管他,转身向着阎王府走去。
然而雨水如潮汐,不知怎的,江荼想起那些日夜,叶淮强忍伤口剧痛,蜷缩着呼唤他的模样。
他想,这蠢东西是不是在他面前逞强?
逞不逞强,实际与江荼无关;
但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压制煞气的药不过只有三颗,不够叶淮用七年。
嗯,只是因为药不够。
江荼停下脚步,转身,他想如果叶淮走了,那么他就当做无事发生,再好不过;
但叶淮就站在那里,明显因他的回眸而很是激动,还蠢兮兮地远远向他招手。
江荼觉得丢人至极,幸好附近无鬼看到。
他平静道:“三天后,我在奈何桥等你。”
第110章 相思桥(十一)
地府的雨仍未停歇, 本就漆黑的天幕变得更加黑暗,像一层厚重裹尸布,蒙着, 便没有一点光可以进来。
——除了江荼。
他有些无语地拧了拧眉心, 一团青赤祥云变作麒麟幼崽的模样,四只蹄子在地上踩着, 看见水泊,兴高采烈地跳了过去。
江荼及时制止:“站住。”
麒麟幼崽的耳朵在脑袋上动了动,金色眸子冲着江荼眨巴眨巴,一只蹄子悬起,悄悄准备落下。
江荼眼皮直跳:“赶紧回来。”
麒麟幼崽委屈地呜咽一声, 似乎不知道为什么江荼不让它踩水玩。
江荼被这双湿漉漉的眼睛盯得没办法, 脚尖点了点地面:“过来,踩这里。”
他脚下的是一片相对较小的水泊。
麒麟幼崽的眼睛迅速亮起,欢欣雀跃地蹭到江荼身边——
啪嗒!
踩起一片凉水,全部溅到江荼衣服上, 弄脏了阎王爷精致的衣角。
麒麟幼崽愣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 耳朵都耷拉下来,讨好地蹭了蹭江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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