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野像个从门缝外偷窥的老鼠,在点点滴滴中试图撇去陈奕松,拼凑许小真牵着他们女儿手的画面。
许小真又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她现在很好很幸福,不要轻易破坏,她还小,别让她缠进我们的纠葛中,这对孩子来说太苦恼了,所以不要试图和她相认。”
他看到顾延野的眼泪一下子盈满眼眶,顾延野向来看起来强势,无所不能,此刻几乎破碎,一向挺直的脊背在此刻坍塌,捧着许小真的手,缓缓地,压抑无声地将脸埋进去,许小真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掌心。
顾延野哭了。
他的发根新补了色,完美的掩饰之下,摸起来有些干涩,没有年少时那样顺滑乌亮。
许小真上前抱住他,抚摸他的脊背,还有冰凉的发丝。
顾延野埋首在他怀中,很轻,连悲痛都怕自己的重量压疼了他。
“小真,她是我们的女儿。”顾延野许久后,才怀着哽咽道,浓密的睫毛在许小真的视线中轻颤,沾着湿濡的泪。
一个强大的男人偶尔流露的脆弱是最好的兴奋剂,会引起人的怜爱,尤其这个男人相貌英俊,许小真又确确实实真的爱过他。
陈奕松说他是个见了漂亮男人掉几滴骚尿就心软的货色,许小真觉得对方说得不完全对,其实他还是个狠毒的货色。
许小真抱着顾延野,轻拍他的后背,似是安抚,语气温和,宁静温柔得像春日潺潺溪水:“我常常想,如果十九岁那年,我怀着她,找到你,你会怎么对我们?应该会逼着我打掉她吧,一个意外诞生的,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顾延野听得浑身发冷,身体僵硬,像蚂蚁从血管里一丛丛爬过,他急忙恳求许小真:“别说了,小真求你别说了,我错了,我是畜生,我无知,我懦弱,小真……”
许小真轻笑:“为什么不敢继续听下去了?因为我说的都是你会做的事情。如果我二十二岁带着她,再遇见你,会怎么样?你瞧不起我,也不会瞧得起她,你对她和对我一样,高兴时候逗一逗,不高兴时候甩脸色。”
许小真这个过于轻挑的笑落在顾延野耳朵里,如泰山之重,他那些卑劣的,对许小真充满伤害的过去又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过往他毫无顾忌甩出去的利刃像回旋镖一样将他剥皮拆骨,又让他一个反驳和哀求的字眼都说不出。
他的身体冷一阵热一阵,一胀一缩,如同反复交替放进冰水和开水的气球,许小真太知道怎么扎他最疼了。
许小真的话还在继续:“你现在说想要一家团聚,有些晚了,她心里的父母是我和陈奕松,但我不会剥夺你探视的权力。你现在可以点头同意或者摇头不同意,同意的话,我会安排你见她,我知道你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也知道你有一万种方法能把她夺回去,但我不能保证你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在公众视线里,你应该还在十八区。”
许小真把所有的路都给他堵死了,只留下一条,还要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选择。
他能怎么选?他应该怎么选?他想选的都选不了。
“小真,你叫我提前来,其实不是想我,只是想要跟我说这件事对吗?”
许小真供认不讳:“没错。”
顾延野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有多想和女儿相认,多想听她叫一声自己父亲,简直想得要发疯,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幻想着如果孩子没死该多好,他和许小真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孩子还在,他该怎么补偿他们。
但现在他只能艰涩地点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湿棉花,说:“好,只要你们过得好,我都可以。”
他顿了顿,不死心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小真,你和他在一起,是他用孩子威胁你的吗?”
随着许小真的摇头,顾延野死刑宣判,眼底最后一丝亮光熄灭。
是小真主动和陈奕松在一起的,小真主动选择了他。
“不能再有孩子的人是我,不是你,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的关系可以退回到陌生人,你可以结婚。”许小真说着要抽出抱着他的手,却被顾延野一把握住。
对方被他接连的话逼退到极限,情绪也快崩溃到极点,脸上压抑不住的痛色,恳求他,祈求他,哀求他:“小真,求你别说这种话再伤我的心,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让我做什么都好,别对我说这种话了,我受不住。我会觉得自己在你心里毫不重要,或者别这么直白,哪怕骗骗我也好。”
许小真倒不是真的让他去结婚生孩子,只是刻意想让他更痛,更乖一点而已。
打一棒子就要给甜枣,这是许小真一惯的行动准则,他对陈奕松和顾延野是一样的,不过陈奕松更难搞一点,应该是在一起时间太长,有些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等我有时间,去你那边住一段日子,”许小真捧起顾延野的脸,踮起脚,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扫过他呆怔惊喜的表情,微微一笑,手绕过去,转为勾住他的脖子,“低一点,亲不到。”
在顾延野服从他的命令后,仰起头闭上眼睛,主动和他接吻。
顾延野心里的酸胀满溢,无论小真是像训狗一样对他,还是真的心疼他,只要还愿意对他有一点点敷衍的安慰就好。
他抱紧许小真,闭上眼睛,温柔地启开他的唇齿,沉醉在这个吻中。
第116章
顾延野短短的一段时间里, 灵魂被许小真揉捏,打碎,抚慰, 重组, 仅存的一点骄傲和自尊任由对方踩过去, 又被一个吻和虚无的承诺化解所有的不甘。
他们过了很久才回来, 久到陈奕松已经给沈冽讲明白规则。
许小真先进的门, 嘴唇红润润的,脸颊有些许薄红,像沾了水的桃子, 衣服虽然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褶皱, 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他刚才在外面做了什么。
顾延野跟在他身后, 远没有出去时候的兴致昂扬, 像三魂七魄被抽出来一半,变成空有躯壳的行尸走肉,眼神飘忽, 聚不起焦, 也提不起一点精神,薄唇一样红润。
陈奕松一看就知道谈妥了, 否则顾延野不会露出这种落落寡欢的表情。
许小真训狗是有一手的,把人逼到无路可退还要故作大度, 甜枣和巴掌一起给, 他们明知他那么坏,心里谁都不爱,会冷眼看着他们歇斯底里最后自己冷静, 可谁也不敢因此真的松手,反要不惜一切代价死死抓住, 生怕连挨巴掌的机会都失去了。
男人,确实是下贱的东西。
但他在许小真和顾延野的唇上扫了一圈,还是不由得肝火盛怒,泄愤地将麻将一把推倒,洗牌。
沈冽在那儿缠着许小真,问哥能不能亲一下他,许小真被他弄烦了,就在他脑门亲了一下。
他手指上也有戒指,星星闪闪的,衬着雪白的皮肤极为漂亮,只有顾延野没有,准确的说顾延野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以为有了孩子,能打个翻身仗,什么都会有的,现在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指,不发一言。
顾延野和陈奕松期心思压根儿都没法放在棋牌桌上,被沈冽和许小真趁机赢了几局,沈冽畅快地推倒面前一排麻将,向他们伸手:“给钱,快给钱。”
他乐观开朗的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哥和顾延野在外面接吻了一样。
陈奕松有时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笑出来的。
顾延野运气好,连着摸了几把好牌,都因为心不在焉输得稀碎,抽屉里的砝码下去一大半。
陈奕松话里颇有深意:“一手好牌能打成这样,怎么不算有些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他随手摸了一个,并进牌里,挑眉呦了一声,“你的好牌到我手里了。”
他挑挑拣拣,才选出个幺鸡扔出去,看顾延野不吭声,下颚紧绷,郁结于心的模样,幽幽地叹了口气,很是嘲弄,“好牌抓在手里就要珍惜,否则一去不再来啊。”
“别人手里抢来的,怎么也不是自己的。”顾延野烦躁,想点烟,但忍住了,手臂搭在椅背上回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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