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子的应当为父亲养老送终, 不能养老, 也该亲自送终。
许小真和顾延野都指证是易徽杀了景驻, 而易徽拒不承认,直言是许小真和顾延野伙同,将这件事嫁祸到她身上的。
顾延野没有理由包庇许小真, 无论从十几年前许小真背叛他投向他父亲怀抱, 还是几个月前许小真一点情面也不讲, 把他的一双弟妹送进法庭来说。
在易徽指证是许小真杀了景驻的时候, 他没有落井下石,都让人觉得心胸意外的宽广。
易徽的野心和不甘早就成为整个帝国各个权力集团想要铲除的对象,许小真则一直不为权贵所容, 在易徽和许小真之间, 他们现在要选出一个最想要了结的人,不过不管怎么选, 这次简直稳赚不赔,其实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如果没有顾延野的证词, 大家大抵还要纠结一阵儿, 有顾延野的证词,他拿仕途个和家族做赌注,自然没有人会不长眼非要和他对着干给自己找麻烦, 做出选择轻而易举,只要顺势而为便好。
是易徽, 杀了总执行长。
至少在二百年前,君主处决臣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王权衰落之后,从未发生过此事,要怎么对易徽进行审判,反倒成为此次事件最为艰难的一环。
难道要处决易徽或叫她坐牢吗?
这简直荒谬了。
轻轻放下?
那又要景驻的拥簇们怎么甘心?
许小真预备用来应付景驻的那一套流程没能起效,事情照着截然相反的事情发展了,他并非全知全能,不能预料当晚的一切。
月季花刺刺破他的后背,细细密密的酥麻疼痛传递到大脑神经的时候,他做出了杀掉景驻的决定。
许小真不能保证先来的人是谁。
如果先来的人是他的,那就赚大发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一次性处理掉两个棘手的人物。
如果不是他的人,那也没关系,杀掉景驻,易徽和权贵的斗争还在继续,她用得到beta,无论死一个魏如观还是死一个许小真,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无关痛痒,永远会有新的人成为魏如观或许小真。
许小真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狙击枪的红外线光瞄准在易徽眼睛上的时候,上天眷顾了许小真。
陈奕松在,顾延野多半不会太远。
他倚着墙,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后怕,而是激动,瞳孔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日出东方擦破晦暗之时,新的纪元开启了。
许小真用供词向易徽交换了他想要的东西。
案件不宜公审,最后对外宣称景驻为意外身亡,易徽因为许小真的供词,只被圈禁,并未失去王位。
景驻死后,整个帝国权力结构进行了重新的调整。
他死得太突然,也太年轻,还没有到选定合适继承人的时候,副执行长履历不足,慌乱之中,不得已把即将卸任的总监察长升任为了总执行长。
许小真则顺利升任总监察长。
新任总执行长身体羸弱,心未有余,力也不足,极少参与到党派斗争之中,依旧维持以往的行事风格,两眼一闭,互不得罪,只想熬到活着卸任,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
易徽没有佩戴面部护具,面部紧绷,眼下的青黑极为明显,她手中佩剑寒光湛湛,猛地突刺上前,许小真不擅长这类运动,躲避不及,佩剑刚好刺在他胸口的位置。
易徽明知道隔着一层护具,根本无法伤害他很好,却还似发了狠的用力,好像要借此将他捅个对穿。
许小真将佩剑随手扔在一旁,摘下面罩,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问她玩够了没有。
易徽虽然被圈禁,成为彻彻底底的傀儡,但行动上还是有相当自主权的,至少在外界看来并无异样,甚至还能宣召大臣进王宫,只是在民众面前露面少了些。
她无数次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在那天晚上,她失去了一切,她自诩为黄雀,许小真却是预料之外的渔翁,她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四四方方的灰色王宫之内。
许小真才将护具放下,感到背后泛起一阵淡淡的寒意,易徽的剑整对着他的后脑勺,好像下一秒就要捅进去。
他转过身,用食指淡淡将剑推开:“适可而止吧陛下。”
易徽皮笑肉不笑:“那天晚上,你知道自己会赢?”
“这么久了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吗陛下?”许小真笑了笑,“不知道,但是我向来做最坏的打算,做两手的准备。”
“你是真的不怕死,真不怕顾延野不帮你作证。”
许小真没有顺着她的话走,反倒让人让人摸不着头脑道:“他的出现,恰好是两手准备里最好的那一手。”
易徽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他,各种思绪在大脑内环绕数圈,也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易徽的近臣向她请示,顾延野来了,有公文需要她的批复。
易徽自嘲地哼了声,扯了下嘴角,实在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是需要她亲自批复的,但即便是虚假的在握的权力,也让她无比慰藉,所以依旧选择了接见。
许小真肩上搭着毛巾擦汗,顾延野挟着伞进来时,两个人对视,互相客气地点了点头,算作寒暄。
顾延野西装挺括,外面依旧是黑色的羊绒大衣,肩宽腿长,简单沉闷的一身让他穿得也别有韵致,袖口点缀了一对蓝宝石袖口,和许小真擦肩而过时温和沉厚的檀香丝丝缕缕,像带着一把小钩子往他的鼻腔肺腑里钻。
香气闻得他肺像被羽毛搔过一样,许小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眼看雨越下越大,他继续待下去也无事可做,于是起身向易徽告辞。
易徽正在细细地看手中顾延野递来的文件,对面人猝不及防也站了起来,开口道:“您先慢慢看,不着急,我还有公务在身。”
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叫住许小真:“许监察要回监察署吗?顺路,一起吧。”
许小真还未开口,顾延野就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下雨路滑,我的司机刚刚摔倒受伤了,不介意我和您一辆车吧。刚好谈谈下周您来视察的流程。”
有理有据,许小真无法拒绝。
顾延野拒绝了侍者再拿一把伞的建议,撑开伞:“两个人站得下,不用再麻烦了。”
许小真看他的样子像是早有准备,玩味勾了下唇,没有拒绝,走到他身边。
易徽盯着二人走出的背影,顾延野将伞向着许小真的方向倾斜了几分,许小真抬手给他推了回去,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她心中有个模模糊糊,无法让人相信的念头缓缓冒了出来,可是那又如何呢?
景驻身处权力的漩涡,他既是权力本身,又是平衡权力结构的支点,他死的那年,整个帝国轰然大动,各类权力组织如沙煲被击溃后的一盘散沙,被重新聚拢雕刻。
许小真当年三十五岁,任第三帝国总监察署署长,他在顾延野等人的帮扶下趁机收拢权力,铲除异己,一副铁血又歹毒的做派。
有些时候,他的政敌都很难想明白,他的钱到底是从哪阵风里刮来的,以及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买不到他命的悬赏价格。
同时,整个下区百业竞发,生机勃勃,二十年前的颓败阴翳面纱淡了一层又一层。
景驻死的第三年,许小真三十八岁,总执行长因为身体缘故卸任,他顺利继任,成为帝国权力中心人物,虽然犹有权贵的残余势力对他百般不满。
但就像易徽所说的,那又如何呢?
许小真的就职演讲并未在一区,而是在十八区,他从十八区走出来,走向权力的顶峰,在那里发表自己的就职演说,似乎顺理成章。
他的十八岁到三十八岁,是帝国漫漫岁月长河中转瞬划过的一刹花火,也是他上下求索的前半生,更是帝国黑夜中剥开迷雾,始见繁星的二十年。
……
就职前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雪白一片,像被重新涤荡洗净过一般,呼吸都掺杂着清新而彻骨的寒意,令人头脑无比清明。
从直升机俯瞰整个十八区,十六年内高楼层起,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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