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人感到熟悉的,是那双依旧明亮的黑眼睛。
她看见他们,语气欢快得像是一只清晨啼叫的鸟儿:“利……诶?你是……你是利亚吗?”如果忽略声线的沙哑,大概真的会像只鸟了。
“我是哦。”阿米利亚并非第一次见到生病的人类。在老家的时候,被恶魔夺走生命力与健康,后来生病死亡的人类很多。
可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生病的人类。
为什么在此之前不这么做呢?他听见自己发问。
对上余枝那双期待又充满生机的眼睛时,他听见了回答——因为之前都没有必要,现在……现在大概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余枝是他稀少的储备粮吧。
小魅魔自顾自得到了答案,没有深思,走近两步,顺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椅子似乎原来属于郁衡,旁边的矮桌上摆了果盘和温水。
郁衡看见他坐下了,也没说什么,似乎知道他在会让气氛有点不自在,退后两步,离开了房间。
但阿米利亚察觉得到,他没走远,正在房门后等着,像是忠诚守护公主的骑士。
这一刻他倒是没戳穿这位哥哥的用心,没把这事告诉余枝,只上下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小公主。
余枝被那眼神看得不好意思,拉下被子挡住自己的脸,之前她对利亚是异性的事情只有朦胧的意识,可现在完全是俊美青年的阿米利亚坐在她面前,她就没法忽视他作为异性的气场了。
“你别这么看我……”她声音低了下来,“不好看。”
阿米利亚听话地移开目光,却回答了她:“没关系,你看上去只是瘦了一点,别的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情绪方面。
“才不是嘞。”余枝在被子里撇嘴,眉毛皱出个小山丘,“哥哥说我没洗脸没洗头,一点都不如之前好看了,叫我快点好起来,不然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说起之前,她又不由得感觉奇怪:“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下子变成大人了啊,明明之前还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忽然这么高,我好不习惯。”
阿米利亚再次重复了万金油的理由。
余枝却没有相信,她对实验室能做到的事一知半解,只觉得神奇,眼神也不敢多看阿米利亚一眼,只微微红着脸说:“真的假的?你是说,你刷一下就变成大人了?真好啊,要是我也能一下子变成大人就好了,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了。”
这时的她倒是有几分之前的样子了。
“你想做什么呢?”阿米利亚还没听她说过种花以外的愿望。
“很多啊,比如去看看北区的雪原,去亲自抓一只能当宠物的异兽,我听说在东都很多贵族小孩都会有,还有去尝尝南港的菜肴。我小时候就是住在那里的,都不记得那边的味道了……总之有很多事的。”余枝一件件掰着指头数。
小魅魔第一次听说这个世界的这些故事。此前他并不是没有机会打听,而是不想打听。
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本该是个过客,这些故事都没有意义。
但他是擅长饲养人类的魅魔一族,向来拥有良好的对待储备粮的道德,便耐着性子听她说。
可余枝精力不济,说了半小时就开始犯困,眼皮一下一下往下坠,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呼吸平缓起来。
阿米利亚坐了一会,没有动她,慢慢退出了房间。以他的灵巧程度,绝不会吵醒她。
一出门,他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骑士先生——郁衡。
郁衡对他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他的房间,意思是过去谈谈。
阿米利亚想了想,跟了过去。
门关上后,灯光亮起,与余枝温馨可爱的房间风格截然不同,郁衡的房间充斥着机械师特有的冷淡风格。
黑色的墙纸,随处可见的零件与整齐的修理工具,针对不同器具的灯光都有好几种。
刚一进门,阿米利亚看着背对他收拾桌上几张图纸的郁衡,开门见山。
“余枝得了什么病?再这样下去,她活不了一年。”
第26章
“你说什么?”
郁衡动作一顿,转身看向他,脸色微沉。原本冷淡的语调再也保持不住,反而带着些微的愤怒,像是一句质问。
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又像是为这个结果愤怒。
阿米利亚分辨不清这其中的区别,这太复杂,他只重复了自己所知的事实:“就是你听见的那样,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人类或许需要借助各种器具检测,并经过一番分析对比再得出余下的生命。
魔族不需要这么麻烦,他们判断的方式非常简单——嗅觉,他们闻得到将死的气息。
大概是进化过程中残留的本能,魔族对其他生命的消逝极为敏感。像是恶魔那类,会利用这份敏感与将死的人类进行契约,骗走灵魂。
魅魔则一般用来判断自己储备粮的优劣。
毕竟即将死去的人情绪通常都不会太好,他们身上会散出深深的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活下来的贪欲。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有些魅魔会去找延长寿命的办法,有些则会隐瞒真实情况,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就能保持着原本的心情,直至身体承受不住,彻底消亡的那一刻。
阿米利亚见到余枝的第一眼,就嗅到了那股死亡的气息。
但余枝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悲伤或痛苦的情绪,正如他告诉她的那样,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依旧带着温和明亮的正面情绪。
所以他不知道到底是她不知道,还是郁衡没有告诉他。
“你不知道吗?”
阿米利亚打量着他身上汹涌的情绪,那些负面情绪似乎在思索间不断增长,又被理智克制,不被容许突破一个范围。
这代表郁衡在克制他的心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郁衡没有正面回答,只目光锐利地审视阿米利亚,显出那股废弃区人特有的戒备心。
阿米利亚从他不答反问的举动中判断出,很大可能是郁衡没有告诉余枝真相。
余枝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因此才能保持原有的心情吗?
“我感觉得到。”阿米利亚指了指自己,“你应该也明白的,不是吗?”
他从江怀风那里听说了,郁衡是个隐藏自身实力的失常者,实力不弱。从魔族的角度看,精神力波动像是生命力象征的一种。如果是能够操控精神力的失常者,多少能够感觉到其他人的健康状况。
郁衡果然默认了。他抿唇,抬眼望向与余枝房间相邻的那面墙,目光专注,好像能透过墙体看见躺在隔壁床上酣睡的妹妹。
阿米利亚无法理解那目光里的复杂,他提醒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你想告诉我什么?”
“基因病。”
郁衡垂下眼眸,低低出声。
那话太轻,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空气中。如果不是魔族的听力敏锐,大概要错过这个词了。
但即使听到了,阿米利亚也不理解,“这是什么病?”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郁衡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他虚虚盯着半空,胸膛微微起伏,话语如浸湿的棉絮般从嘴里飘出,透着沉闷的凝重,“一种天生的疾病,往往出现在非能力者的普通人身上。潜伏期不定,或许一生都不会发作,又或者刚刚出生就会发作。”
他微微阖眼,似乎轻吐了口气,才把话说完:“基因病发作的人,会在极短时间内快速衰弱死亡,最长活不过两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如此不幸,这些问题在时间面前都骤然失去了意义。
两年,对人类来说不长。
对寿命悠长的魔族来说,更是一眨眼就能过去的时光。
说到底,人类的生命长度,对魔族来说太短暂了。
“治疗方法呢?”阿米利亚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你没有找到,还是已经失败了?”
他自顾自说起见面时就发现的事实,“你身上有血腥味,在右腹处,是近期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为了不让余枝发现,你还洒了别的香气试图掩盖。但你走路的动作稍微比平时慢,也没有弯腰的动作,是为了避免加深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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