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说这个。”江怀风有点头疼,坐到了他身边,试图以兄长的口吻循循善诱,“利亚,这些天你为什么总是会去客房?那里有你想见的人吗?”
阿米利亚一脸平静:“我习惯那里的景色了。我待在那里或许比我想象中要久一点。”
江怀风嗯了一声,“这种习惯就是你被影响的证据之一。原本如果没有余枝,你不会去客房,也不会习惯去那里,直到现在你还是会去,这就是她带给你的影响。”
小魅魔皱着眉思考了一阵,“你认为这种影响不好?希望我忘记她吗?”
“不。你可以记住她。”区长先生声线柔和,“但她也不会希望你因她的事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的。”
“什么状态?”阿米利亚拧眉,“我只是有点饿,这里能吃的东西太少了,其他没什么不一样。”
魔力不足导致他没什么精力,这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奇怪的。
但江怀风并不认同,“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少了很多活力。我不希望你这样。”
阿米利亚觉得他们之间说不通,很显然,江怀风对他有很深的误解,他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人类看待,真的用兄长的态度来对待他。可实际上,他是魔族,和人类不同,他吃的食物与人类不同,生活的环境与人类不同,思维方式也与人类不同。
这些不同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连解释都显得多余。
阿米利亚忽然伸手,握住了江怀风的手。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手掌,惊得对方下意识缩了下,又在其主人的意志下,任由他稳稳握住了。
“怎么了?”江怀风放轻了声音,不知道思考到了什么方向,似乎把他当做了需要安抚的人类,态度柔和了些。
“给我你的情绪吧。”阿米利亚盯着他,“我不饿的话,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正如之前他向余枝询问,询问这种仪式,能够增加进食的魔力。
江怀风先是疑惑,而后思索,“情绪?”
“嗯。”阿米利亚没多做解释。
区长先生打量一番自家义弟的表情,没有察觉出异样,自身的强大以及过往的经验,让他爽快答应了,“好。”
应声的刹那,丝丝缕缕的情绪沿着手指相触的地方传递。
轻飘飘甜滋滋的味道,开始填充小魅魔干涸的魔力核心。
阿米利亚吃了大半江怀风的情绪,掂量了下魔力的回复量,才停在了一个微妙的尺度上。
残留下来的正面情绪,恰好足够让江怀风对他友好,却不至于热情过度,能有效避免他的过度关心。
果不其然,在他抽开手后,江怀风面上的表情就淡了几分,他按照之前的话头,询问了义弟身体情况,“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
“你多注意身体。”得到了点头的回答,江怀风微微理了理衣襟,站起身,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之后再来看他,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这才是一位贵族少爷对待一个稍有好感的人的正常态度。
恰到好处的关心、若即若离的距离,以及不过分的接触。与之前亲亲碰碰截然不同的态度。
人的感情是有趣的,可以增长,也可以减少,可以出现,也可以消失。魅魔们凭借人类的感情为生,自然也对这样的消失习以为常。
在遇见余枝之前,这样的变化才是阿米利亚最熟悉的。
从热情地关心自己的身体,到一瞬冷淡到匆匆道别,变化如同夏季到冬季,极端而平常。他所接触的人类,只是这样的存在罢了。
阿米利亚静静看着江怀风离开,心底毫无波动。之前他没有吃江怀风的情绪,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倒也不必可惜。
人类的感情多数是这样的东西,长久间建立,顷刻间倒塌,不过起落。
想到这里,他倒是不期然发现,即使已经吃了一部分情绪,补充了魔力,他的心情似乎也没有好转。
那个沉重的墨块,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体里,时而化为浓郁的黑水,时而化为压迫的重石。
人类会把这种感情叫做什么呢?
小魅魔缓缓合上眼,蜷缩起身体,任由自己陷入梦乡。
会叫它——哀恸吗?
他不知道,他并不是人类。
————
从这日打发走江怀风后,阿米利亚的行动自由了很多。
没人会再时不时强拉着他一起吃饭,也没人会在各个地方随机刷新一样出现,和他搭话,更没人对他去的地方仿佛一不留神他就会走丢似的,锱铢必较要计较个清楚。
所以他可以不必再吃不喜欢的人类食物,可以不必和人类对话,也可以随意穿行在客房和那片花园之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自在了。
说来也怪,他醒来的那天起,吹冷了废弃区整个冬天的雪停下了。多亏了这,他不必满身风雪一路坎坷地回去。
但最冷的时候往往不是下雪,而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
自从不再下雪,阿米利亚经常会去客房后面那片花园里逛逛,观察那些雪层的融化情况。实际上,这些雪融化的速度很慢,废弃区本就多风雨,少阳光,冬天更是难得能见到太阳,因此温度不高,雪也一直堆积着不化。
他有时看着那些冻得硬邦邦的雪层,觉得余枝可能是在骗他。
这样冰冷的、残酷的冬天过后,这一片被荒废的抛弃的土地之上,要怎么才能开出一朵娇嫩鲜艳的花?
尽管如此,他仍然在等待春天,等待自己朋友口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个季节到来。
人类为什么会对春天抱有这样的幻想?为什么会觉得春天能够治愈一切?为什么会以为春天就是好的开端?
属于魔族的许许多多个疑问,在这段时间中,有时会被思考,有时会被抛弃。
阿米利亚做好了打算,等身体恢复好,等春天来临,他要离开这里,去往北境,去找到那位最强的元帅,也去看看这个世界无害的雪。
为了观察这片花园雪层的融化情况,最后他住进了余枝留下的那间房里。
江怀风没有像上次一样多说什么,只说了几句常见的安慰,也说会为他保留原来的房间,就答应了。
阿米利亚坐在窗沿上,时而研究魔法,时而观察雪层,时而逛逛花园,时而出去撩拨江怀风,再吃掉他的正面情绪,生活平静得不可思议。
有一天,废弃区放晴了。
覆盖了整个冬天的乌云,那一天被阳光穿透,露出了一角太阳。
长时间藏身地下的人们,看见那一抹阳光,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像是心头浓重的乌云,也在这一日被那些光芒照亮了一般。
阿米利亚看了一整天雪水融化并成溪流的景色,也听了一整天滴滴答答水流融化的声音。
他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这么激动。
雪要化了。
而雪化了以后,就是春天。
阳光出现的这个夜晚,阿米利亚坐在窗台上,望着遥远的月亮时,院子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或许从某种意义上,对方也算是经常这样出现的客人了。
那个身披清冷月色,黑发都沾染银光,灰绿眼眸黯淡的男人走进院子的时候,阿米利亚便注意到他了。
或者说,以这个人的情绪波动之强,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对方去了哪里,多半是和他无关的事,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的身后,确定没有在这人身边见到第二个身影,也没有多出任何别的东西。
这个人像是一匹彻底融入野外的孤狼,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阿米利亚本该无视他,但他想了想,打开了窗户,喊了他:“郁衡。”
郁衡抬起头,面色冰冷,比散落在地的月光更多几分凉意。他明明身形高大,身材也恰到好处,并不瘦弱,在抬眼的此刻,却无端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脆弱与悲痛。
这个时候他又不像是一只狼了,倒像是一只惨遭抛弃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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