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余枝对他说:“利亚,每个人都有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而有些秘密是致命的,我不能说。”说完就不愿意再开口。
阿米利亚其实犹豫过。
如果他对余枝使用催眠魔法的话,她一定会毫无保留把所有隐藏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可他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女孩身上波浪般涌现的悲伤情绪,最终还是没有进一步逼迫对方。
“知道了,我不问了。”他皱着眉,学着郁衡曾经做过的样子,俯身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了。”
因为第一次主动干涉他人的情绪,他难免显得有些笨拙与僵硬。
这份笨拙似乎很有效果,至少余枝从被子里抬头,连隐约的悲伤都被冲淡许多,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利亚?”
像是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阿米利亚撇开视线,“嗯”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我答应过你哥哥,要关照你。”
女孩眨巴眨巴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噗嗤笑了出来,“好吧,谢谢你。别扭的利亚。”
这份高兴并不真实,仍然比不上她身上没有散开的悲伤。
阿米利亚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的真实心情。
可她依旧在笑。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不可否认见到她笑出声的一刹那,原本好似沉闷在心头的某样东西缓缓消散了。
这一刻他好像能理解这个笑容的意义了。
——为了不让他担心。
可这又有什么必要?
阿米利亚垂下眼眸,没有去问当事人的想法。
第二天,这个问题出现在与江怀风的交谈中。
江怀风遵守诺言,对他这类问题来者不拒。
尽管任何一个听见他们之间对话的人估计都会为话中透露的意思惊讶,但可惜除了谈话双方,没有人能知道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必要吗?”区长先生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这份必要性就是我头疼该怎么教你的地方。如果你能理解不让人担心的必要性,就等于你理解了换位思考,也理解了想要为他人做出些什么的感情,即共情能力。”
意思是说他现在理解不了很正常吗?
阿米利亚思考了一会,将问题抛给他:“你不是为了帮助我理解这样的必要性,才一直说要教导我的吗?你做不到吗?”
江怀风哭笑不得:“别用这么直白的挑衅啊利亚。做不到这种话,可不是能轻易承认的。”
他顿了顿,“办法倒不是没有。理解这份必要性,你会想为他人主动做些什么。这是思想影响行动,但有时行动也会影响思想。”
“你是说……”阿米利亚若有所思。
“如果你先为他人主动做些什么,或许你能够从这样的行动中,理解这份必要。”
江怀风看着他,像是把那个挑衅还了回来,“怎么样,要试试吗?利亚。”
喊他的名字时,江怀风总是会带上贵族式的尾调,有些拖长的缱绻与温柔。
因此这一刻,那份挑衅甚至都被中和,变得像个单纯的疑问了。
阿米利亚没有回答,转而提起别的话题,问他是不是普通的二级能力者。
“你从哪里听来的?”江怀风一顿,随即眉眼弯了弯,似乎笑得和善,却马上选中了嫌疑人,“徐侃前两天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哦。”红发青年斜靠在沙发上,瞟过来一眼,“但他支支吾吾不肯回答的样子太可疑了,所以我才来问你。”
江怀风收回了虚假的笑意,目光沉了沉:“利亚,你为什么在意这件事?”
“我喜欢强大的人。”阿米利亚直言不讳,“如果你很强的话,我能够比现在更喜欢你一点。”
像是抛下了诱人的饵料,等着鱼上钩的话语。
作为被选中的鱼,江怀风明明清楚,却不可避免为那些饵料心生动摇。他以类似的话语回复:“我很强。如果你能比现在更喜欢我一点,或许我能变得更强。”
“是吗?”然而对方似乎不为所动,轻飘飘回答,“等我见证到你的强大的那一天,或许会吧。”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两人似乎都将那个试一试的问题遗忘在脑后。
夜深人静的时刻,阿米利亚却站在了一楼尽头的客房内。
灯光没有点亮的漆黑房间内,凭借窗外稀薄的月光,他静静注视着躺在床上沉睡的棕卷发女孩。
比起白天神色飞扬的状态,安静下来的余枝掩藏不住病态,圆圆的脸瘦出了尖下巴,活力满满的眼睛紧闭着,泛白的唇抿住,眉心蹙在一起,呼吸孱弱,像是做了不安稳的梦。
和初次见面相比,她变了许多。
那么他呢?
阿米利亚抬起手掌,缓缓凑近她的脸颊。
月光映照下的影子巨大而扭曲,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比隐藏的黑暗更沉。
影子扑向了人类。
余枝睁开眼。
她在明亮的晨光中伸了个懒腰,唰地拉开窗帘,眸中映入一地雪白。
仅仅一夜之间,世界银装素裹,好似变作另一个清冷又安静的地方,甚至有些陌生了。
她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爽,像是生病以来一直压在身上的沉重石头被人搬走,心情骤然轻松起来。
“要是今天能和利亚一起吃饭就好了。”她喃喃道,期待着朋友的到来。
被惦记的人正和自家义兄共进早餐。
江怀风一早就来堵人,阿米利亚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上明晃晃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就可有可无答应了。
“你怎么这么早来找我。”阿米利亚打了个哈欠,戳着盘子里的肉排,眼角眉梢都挂着困倦。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区长先生好似开启了东都贵族的固有天赋,毫不害臊,含情脉脉注视着他。
可惜这招对小魅魔没什么效果。
他不太相信对方只是单纯来见他,琢磨着可能有别的事,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拿了旁边的果汁喝了一口。
散发出甜味的果汁刚刚入口,难以言喻的苦涩便从舌尖席卷而来,宛如直接饮了一口苦胆汁。
“唔……咳咳咳。”阿米利亚毫无防备之下,被苦得呛了一嘴。
他拿起毛巾捂住嘴,咳得浑身发颤,“水……”
江怀风因这突然的变故一惊,撂下刀叉,快步走到他身边,一边端来了水,一边用精神力安抚他,“利亚,你怎么样?”
阿米利亚没空回答他,抓住水杯灌了好几口才缓过神,止住了那种让人浑身不适的苦涩。
“我、我没事。”他移开毛巾,眼神有些发飘,好似经历了一场苦战。
不过也确实是“苦”战。
江怀风却一时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凝固在眼前人的身上。
容貌昳丽的红发青年眼神迷离,肤色白皙,唇色红艳,嘴角挂着透明的水液,微颦的眉间略有一段脆弱的忧虑。
像是一支被风雨蹂躏过的蔷薇花,颤着枝叶,惹人怜惜。
他不受控制地低头,想要吻一吻这朵可怜的花。
还没等他真的触碰到柔软的肌肤,就被对方眼底隐约的恹恹惊醒。
那情绪极少会出现在阿米利亚身上。
“你怎么了?”江怀风改了动作,俯身流畅地摸了摸自家义弟的额头,温声道,“哪里不舒服吗?”
“吃了点不该吃的东西。”阿米利亚没什么精神地趴下了,“不太习惯。”
江怀风有些惊讶,大手一动,顺势摸到了他柔软的肚子上,医生似的按了按,“肚子疼吗?”
作为魅魔来说,腹部也是脆弱的地方。
“不,休息一下就好了。”他不耐烦地把那只手拍走,站起身就要回房间,临走前又停住,看向便宜义兄,“你来找我,真的没有别的事吗?”
江怀风无奈叹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只是想送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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