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见到阿米利亚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时常碰面,到偶尔相遇,再到只能在餐桌上见到对方,最后甚至在餐桌上也见不到人。
阿米利亚不是个强大的能力者,无论是他本人的说辞,还是江怀风的能力感知,都告诉了他这一点。
偏偏这位并不强大的义弟,却能在他的别墅里玩起躲猫猫游戏似的,完美避开了他行进的路线,任凭他循着残留的精神力波动绕得头脑发晕,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像是站在一个平面的不同次元,怎么也无法打破相隔的薄薄一面。
这个时候江怀风才后知后觉,之前的那些见面,原来不是偶然相遇或他主动去见。
正如对方之前所说的那样,因为阿米利亚想见,所以江怀风才能见到。如果阿米利亚不想见,那么他就见不到。
可为什么忽然不想见他呢?
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江怀风想起了那天的夜谈,也得到了答案——因为他拒绝与阿米利亚接触,对方就顺应他的想法,不再接触。
不知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他心跳失衡了。
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有短短刹那,被扭曲了颜色,好像失去了能将这一切稳定并重整的关键人物,因此乱成一团杂乱不堪。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但又有点新奇。
江怀风按了按心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归纳这份乱糟糟的思绪。
其实不算发生什么,生活也没有变得异常,他该做的事没有变化,在此之前,他也是如此生活的。
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回归原本,过上了他此前习惯的生活。人的习惯性如此强大,他摆脱这一茬,总会慢慢回归原来的生活节奏的。
江怀风自我安慰着过了几天,不去思考其中更深的含义。或许他隐约感觉不该深思,或许他察觉深思将带来不可扭转的结果,总之他强撑着先前的理念,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
直到被下属不经意戳穿。
那时徐侃看着他的脸色,神色古怪:“区长,你这几天怎么看着跟丢了老婆似的,脸色这么黑。”
“你应该清楚我的婚恋情况。”江怀风不轻不重反驳,仍低头在文件上签字。
“是吗?”下属憨憨揉了揉后脑勺,“我以为你这一脸想见又见不得的表情,只能是丢了老婆才能有的。”
江怀风的笔尖一顿,表情微怔,连下属的喋喋不休都顾不上。
仿佛拨云见月,他终于走出自我的迷障,清楚看见了萦绕心头的情绪,见到了那个过分简单的代名词——思念。
他有点想见……
不,他想见阿米利亚。
想见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闻他的味道,也想……触碰他。
那孩子说得对,之前的他似乎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我好像闻到了有点香甜的味道。”
另一头,与别墅相隔不远的客房内,红发的漂亮青年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放在眼前打量。
躺在床上的棕色卷发女孩——余枝眨眨眼,大方许诺,“你想吃吗?利亚,那给你啦。”
“不用啦。”小魅魔笑了笑,“我等着吃大餐呢。”
第29章
“大餐?”余枝显然不太明白,“又要开宴会了吗?”
“不。”阿米利亚放下苹果,“只是之前想吃的东西罢了。”
这段时间,他除了专门避开江怀风,也没忘记来陪伴余枝。毕竟是已经答应的要求,他不打算失约。
“那太好啦。”余枝弯了弯眼眸,像是为他感到高兴,“吃到想吃的东西,每一口都会感到开心的吧。”
阿米利亚顿了顿,目光从棕卷发女孩苍白的脸色和越发消瘦的下巴上掠过,嗯了一声,“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很多啊,比如东都特产的泡泡卷,北境的烤鹿肉……”
提起吃的话题,和每一个在废弃区拮据生活的孩子一样,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起来,黑亮的眼底像是坠了星星,闪烁着期待与憧憬。
念着念着,她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握起的手掌慢慢张开,缓慢的无力感中,语气轻得像是风吹就落的蒲公英,“利亚,我会有能吃到的那一天吗。”
正常人大概会在这时说点安慰的话,比如“一定会有的”、“当然能了”之类的。
阿米利亚却一脸坦然:“不知道。”许多事的发展并不由人,在这个世界他之前努力的许多例子都证明了这一点。
余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才有些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只有利亚你才会对我这么说。”
阿米利亚不觉得自己回答得哪里不对。
他没有陪伴生病的人类的经验,魔族很少生病。
对他而言,陪伴生病的余枝,和之前在余枝家里与她天南地北聊天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地点了。
他从江怀风那里听来的各处传闻与故事,也被穿插进了他和余枝的聊天中。一直以来,余枝的反应都很正常,会兴致勃勃地追问,会忽然就某个奇思妙想展开幻想,也会不断提出各种假设性场景。
对一般人来说,孩童的跳脱大概难以应付,但阿米利亚还算适应,经常跟着这些问题往下发散思考。
一来二去,两人聊得倒也尽兴。
但能看见情绪波动的小魅魔却清楚,一日一日的接触中,余枝并非外表那般无忧无虑。
郁衡没有告诉自己的妹妹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症,仅仅告诉她会好起来的,让她不要太担心,避免沉重的心情导致病情恶化。
余枝愿意相信哥哥的话,所以她听话地没有多问,没有因哥哥不在身边而抱怨,每每见到专门来陪自己的阿米利亚,也总是笑脸相迎,一副不知愁苦的天真模样。
可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即使努力掩饰,也无法改变真正的心情。
这段时间阿米利亚看得分明,她身上的悲伤如缓慢的雨,稀稀疏疏落下,一缕一缕汇聚,变成浅薄又确实存在的溪流。
这大概是不可避免的。没人能在生病后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态,或怨愤或不甘或痛苦或悲伤或后悔,生病的人类总有许多负面情绪。
从认识余枝以来,这或许是他从她身上见到负面情绪最多的时刻。
阿米利亚不太喜欢这些负面情绪,可能因为他太习惯余枝正面情绪更多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余枝没反应过来,“什么?”
红发青年指了指她的眉头位置,“这里,皱起来了。最近你时常会这样,为什么?”
本想遮掩过去的女孩一僵,随后转过脸,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阿米利亚耐心等了一会,听见她细如蚊呐的声音,“哥哥……他现在在哪里呢?”
郁衡临走前,曾经告诉余枝,他是为了积攒治病的钱去工作了,因为地方遥远,所以没有时间照看她,才托付阿米利亚看望。
“你很担心他吗?”阿米利亚读出她的言下之意。
“嗯。”女孩点头,“哥哥他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其实知道哥哥在努力挣钱,我不该这么任性,可前几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哥哥受伤了……哥哥总是喜欢逞强,如果真的受伤了,也不会告诉我。可我还是希望,他现在是平安的。”
阿米利亚摸了摸她的头,“但郁衡大概希望你不要这么担心他。”
“我知道。”
余枝呼出口气,像是把那些积攒的郁气全部呼出去,“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这笔让我担心的账。嗯,从给我买十个汽水糖开始!”
像是意识到这样下去会让其他人担忧,她很快从沮丧中振作起来,和阿米利亚聊起她之前做过的人生必做清单。
“其实这大概是个形式啦,人生要做的、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一个清单能写完嘛。”她吐槽看过的情节,“而且一时半会很多事想不起来要去做的,等要去做的时候,或许又不想做了呢?我小时候还写过一条想在泥土地里洗澡呢,现在当然不会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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