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就像一名幼儿园里牙牙学语的小孩,正在努力试图融入这个情感至上,充斥着喜怒哀乐的社会大熔炉。
这种程度的改善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自然还少不了那一堆仪器的介入。
所谓的“正常人”,将他们所认为的“异类”绑上电椅,用电流一遍遍刺激他的脑神经,想让他最终变得和普罗大众一样。
到最后,无所顾忌的疯子还是学会了如果去当一个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想到这里,路当归只觉得喉间隐隐有些发涩,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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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珹跟着他一起回了公寓。
整个集团的管理层都在等着他们的刑总回去开会。一定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刑总此刻正站在厨房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做菜。
从背后投来的深沉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拿菜刀的手,路当归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拿刀的手愈发不听使唤。
跟着教学视频学过好几遍,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会做香葱土豆丝了。
举起胳膊毫不犹豫地往下挥,刀刃狠狠劈在切菜板上,在菜板表面划出了一条明显的刮痕。
至于原本想要切成两瓣的土豆,被自己手上十足十的力道震得掉下了灶台,咕噜噜地滚到了身后人的脚边。
垂眼看着脚边被刮得坑坑洼洼的土豆仔,刑珹靠在门边,半天没有吱声。
将菜刀一把插进刀具栏,路当归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真的投降了。
黑色车队停满了小区里的泊车位,声势浩大到保安上来敲了两次公寓的门。还有那群以刑十为首的耿直保镖,一直站在楼底下,正在用求救的目光望着厨房窗前下厨的自己。
明明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刑珹,他有地方不回,偏偏要跟着自己回家干嘛??
蹭自己的车跟着上楼也就算了,还一进家门就满脸神色恹恹,说自己出院前没吃早饭,肚子很饿。
让刑十跑一趟附近的饭店,给他们主子点份外卖,大高个畏畏缩缩不敢吱声。自己打开APP准备下单,这人又满脸兴致缺缺,仿佛外卖软件上的所有饭菜都入不了他尊贵刑大少的眼。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上阵,卷起袖子张罗张罗开始做饭。
本来平时会做的菜,却在这人的围观下完全乱了手脚。忙活了大半天,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一想到这个,路当归就觉得有些来气。
最后,放在刑家大少面前的,是一碗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老坛酸菜牛肉泡面。
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刑珹微微侧过头,发现小医生有些拘谨地站在自己身后。
“之前我和你说过的事,”路当归问他,“你派人查到什么了吗?”
他指的是之前写在便利贴上,那条关于林家的消息。
喝了一口碗里的即食面汤,刑珹缓缓开口:“路医生,我刚出院。”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问我,问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行吧。
路当归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
既然当事人都满不在乎,他又何必在这里多此一举。
自打湾海集团被警方立案调查,一向与刑家交情匪浅的林家立马出尔反尔,站出来倒打一耙,给警方和金融监管局提供了许多对湾海不利的证据,给整个集团造成了重创。
令路当归多留了一个心眼的,是林氏旗下上市公司这大半年以来暴涨的股价。
原本在S市势均力敌的两大经商世家,在这场无形的博弈中,显然已经渐渐分出了胜负。
除此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提醒刑珹。
城体发生的那场火灾,让两位当事人同时陷入重度昏迷,醒来后还都丧失了当时的记忆,这也太过于巧合了。
他想知道,既然城体是林家的物业,那他们是否在其中动过手脚,当年发生的事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看到刑珹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路当归最终还是没有接着追问。
经过大半年住院治疗,这人既然能够通过所有评估出院,精神状态比起从前,肯定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他不知道刑珹对于当年的事情到底想起了多少,但他知道刑珹并不傻。
一旦发现自己沦为了别人的棋子,这人一定会报复回去。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把刑景山拉下马的整个过程中,自己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他的城府之深。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包括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刑瑀,他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人都没有留丝毫情面。
骨子里明明流着凉薄的血,却一次又一次地收紧獠牙,对自己展露出最柔软而脆弱的一面。
注视着面前低头用筷子在碗里挑碎面的男人,路当归发现自己好像很了解刑珹,却又好像完全不懂他。
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人正在脑海里浮想联翩,将碗里的泡面吃得一干二净,刑珹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优雅地擦干净了嘴唇上的油渍。
看着桌上被扫荡一空的碗,路当归嘴角微抽。
能把老坛酸菜面吃出米其林三星的感觉,除了眼前这人还真是没谁了。
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刑珹叠好纸巾,不疾不徐地从餐椅前站起身,
看着刚端起碗筷,转身走进厨房准备洗碗的路当归,刑珹淡淡喊了一声:“路医生。”
端着碗的手顿了顿,路当归脚下步子未停。
“我要开会,先走了。”
刑珹说。
扭开水龙头,将水流有意无意地调大了一些,路当归眸色微敛,故作无意地开口:“嗯,拜拜。”
背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刑珹站到了距离他不到一米外的地方。
温热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渐渐缠上了他的耳尖。
像是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在原地迟疑了几秒,刑珹最后还是一声不吭,什么都没有做。
很快,耳边那股熟悉的温热感便消失了。
公寓的房门被人打开又合上,伴着水池里的潺潺水流声,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放下里里外外洗了三遍的碗,路当归抬起头,望着楼下列队驶出小区大门的黑色车群。
从两人一起下了车,一前一后走进公寓房门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尽量避免与刑珹有目光上的接触。
他背对着刑珹做菜,弯着腰捡起土豆,明明餐桌周围的空位还多的是,却依旧选择站在刑珹的身后和他说话。
那股强烈到已经难以抑制的念头,那个秘而不宣想要腐烂在心底的秘密,一旦被挑开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狼狈的人一定会是自己。
疯子的爱光明磊落,坚决而又纯粹,从不屑于遮遮掩掩。
反倒是他们这些看似道貌俨然的正人君子,心里除了那一丝说不出口的感情,还夹杂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不能和刑珹对视。
一旦撞进这人的眼睛,他就知道自己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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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后视镜,看着自打上车后就盯着窗外不发一言的大少,刑十有些忐忑地开口:
“大少,今天一共安排了三场会议,下午四点半董事会交接仪式,晚上七点半各部门业务阶段性收尾,十点——”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刑十就把后面的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在刚才,他看到后视镜里的大少爷靠在座椅前,微微仰起了下颌。
眼圈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半边,一滴眼泪沿着大少爷的眼角,无声地滚了下来。
即使早就知道这是大少爷发病的预兆,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自家主子在人前,特别是当着手下的面掉过眼泪。
看到驾驶座上的刑十皱紧眉头,眼神里满是忧虑与担心,刑珹动了动喉咙,似乎想要出声解释。
然而话已到嘴边,他却只觉得生涩难言。
并不是悲伤让他流下了眼泪,而是兴奋与快乐在大脑中相互交织,分泌出多巴胺所带来的极致快感。
大屏幕上那些演出来的悲欢离合,生死契阔,从未打动过他半分。
他曾深深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为他献上玫瑰。
直到今天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看到小医生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就是那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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