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下来。
此时已然困极,本应该早早进入梦乡的沈观,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说到底傅羽舒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对一小孩这么凶,这小孩还刚受到惊吓,心底有些过意不去。
沈观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种拿傅羽舒没办法的心情,终于在时隔多年后又找上了沈观。他回义村时特意避开傅羽舒,就是因为此事,结果如今还是回到原点。
沈观听着旁边窸窸窣窣睡不着的声音,认命般地偏了偏头:“为什么?”
“嗯?”
“你为什么那么怕水?”
“你想知道吗?”傅羽舒“蹭”一下坐起来,像是对沈观的反应早有预料似的,语速飞快,“那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去哪了。”
沈观:“…………”
沈观把被子往傅羽舒头上一盖:“睡觉!”
*
后半夜的温度很凉,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傅羽舒的睡姿跟他的长相一样,很乖。脊背弯曲,双手握拳放在身前,像在母亲腹中一样,只不过微微蹙着的眉证明他睡得并不安稳。
沈观有想过去请医生。
傅羽舒呛水加受到惊吓,额头上微微发了汗,看起来很难受,刚才那点机灵劲估计也全是装的。沈观虽然不知道傅羽舒怕水的原因,但就他刚才那股样子,分明就是极度恐惧之下产生的应激反应。
柏英女士是个好人,在别人对沈观白眼以对时,只有她愿意抱存着善意,把他当成最寻常的孩子看待。
再说了,就冲柏英女士特意给沈观求了个玉佛,他就不能对傅羽舒不管不问。
他趁着傅羽舒熟睡的时候,去镇里转了一圈。记忆中,镇上也只有一个卫生院,沈观原以为卫生院和城里的医院一样,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制的,结果等他循着记忆找过去时,人家早关门了。
无无功而返,这么一通折腾,等沈观再次回来,傅羽舒却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于是沈观躺在他身侧,看着他胸前的呼吸缓慢而有节奏,就这么睁眼到了天明。
翌日一早,傅羽舒被邻居家的公鸡打鸣声吵醒。
旁边是空的,被子里也没有温度。傅羽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迷糊之际,隐约听见屋外传来谈话声。
“师父身体到底怎么样?”
“老了,重活累活做不了,好好调养就行。只是老爷子还是喜欢唱戏,有事没事就穿着戏服在台上站一下午。”
“他身体……”
“当然受不了,但人脾气倔,我也懒得管。”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沈郁青的身体看起来还挺硬朗的,春天还跟着柏英女士下过田,怎么听起来还挺严重的?傅羽舒坐在床沿,打算推门出去。
恰此时,屋外的成熟男声又在一片沉默中响起:“……十五年了,你爸爸应该出狱了吧?”
傅羽舒的动作一顿。
一墙之隔的屋外,沈观侧身站在他师兄旁边,身姿挺拔,但背对着傅羽舒,不见正脸。
师兄等了半晌没见开口,又犹豫道:“不想说就不说,我就问问。”
“嗯。”沈观说,“出了。”
“师父那边……”
“老爷子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跟他说。”
“……是,你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师兄叹了口气,“不过,以后要有什么问题,找我就行。”
沈观轻笑了下:“现在就有啊。”
师兄:“嗯?”
“以后的住宿还要麻烦师兄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以后都要来他师兄这儿住个宿了。师兄也笑了:“我倒是没问题,可你总是翻墙出来,也不是个事儿啊。”
沈观点点头,兴许是站累了,打算换个姿势,结果一扭头,就看见躲在门后偷听的傅羽舒。
他转身眯着眼,故作生气道:“大早上的就听墙角?”
傅羽舒立马立正认错:“对不起。”
他这番能屈能伸火速道歉的模样,倒把沈观看得一愣。师兄早听说两人不对付,又看见沈观那样,以为两人当场又要闹起来,连忙打了圆场。
“六点多了,吃个饭去上学吧。”
说罢,师兄转身去厨房端粥去了。他一走,傅羽舒就抬起头来,一双黑耀石般的眼睛盯着沈观看,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有什么好看的?”
“哥哥,你昨晚没睡吗?”傅羽舒问,“胡渣冒出来了,眼睛里还有血丝。”
沈观:“……你睡姿太差,吵到我了。”
“我奶奶说我睡觉很乖,晚睡觉前是什么样白天起来就是什么样。”傅羽舒说,“是怕我出事吗?”
沈观:“……”
这小子,怎么总是直来直去的,弄得他气都没处撒。
沈观叹了口气,走上前来狠狠捏了一把傅羽舒的脸,把人白皙的皮肤捏出一道红印才肯罢休:“你既然知道,以后就离我远,不要来打搅我。”
傅羽舒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从沈观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人纤长的睫毛,看不清表情,也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观不喜欢麻烦,昨晚的事却让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衰减不少,他想,以后傅羽舒或许不会再粘着他不放了。
想到以后的清净,沈观一夜未睡的倦意都消减大半,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周五放学。
他们翻墙的计划出奇地顺利,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如同师兄所说,沈郁青的身体还不知道要调养到什么时候,到暑假还有一个多月,天天翻墙出来总归不是办法。
沈观想着,要不和沈郁青打个商量,不去上学好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被拘在教室里,镇中学也都是埋头苦学的学生,沈观待在里面格格不入。留在家里,看着老爷子,等暑假过去再回城里去参加美术联考也来得及。
话虽这么说,沈观也知道,沈郁青不会这么轻易松口。
得想个办法才行。
第13章 我叫沈观
周五下午,住宿的不住宿的,在铁网门打开之际,全部鸽子似的扑啦着往各个反向飞去。
傍晚的云火烧似的,大片大片的橙色在天上铺陈开来,唯有正西方位的一颗蛋黄藏在云层里,像调色盘上蘸的一抹橘黄。
傅羽舒整理好物品,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
教室里此时已经没什么人,穿堂风从窗的另一侧吹到门口,吹来一丝初夏的意味。傅羽舒刚把书包背起来,就见一个男生来到门口,敲了敲门:“请问,傅羽舒在吗?”
傅羽舒抬头:“我是。”
“天台上有人找你,你快去啊,等着你呢!”
男生说完就跑了,一阵风似的,等傅羽舒回过神来,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刚才的匆匆一瞥,傅羽舒没看清那人什么样,总归是个陌生人就是了。他不仅跑得快,语速也快,好似有什么不得了的急事似的。
但傅羽舒不慌不忙,甚至还有功夫把凳子靠着桌子摆正,才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他在学校根本没什么朋友,周妙妙早走了,剩下相熟一点的就一个沈观。沈观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傅羽舒叫去天台,几乎是一瞬间,傅羽舒就明白那男生是谁派来的。
由于学生不多,学校的教学楼建得并不高,只有三层。所谓的天台,不过是教职工们晒被子的地方,偶尔有学生逃课至此,聚众干些对于学生们来说离经叛道的事。
傅羽舒原本是打算不搭理的。
他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往外看,太阳还没下山。前几天他和沈观说好一起回去,现在也没见人影,等待之余,傅羽舒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所在的教室在二楼,原本下楼的步伐微微一转,往上去了。
楼梯狭窄,散发着陈年累月的潮湿味道,角落里还有许多抽到底的烟头。傅羽舒双手握在书包肩带上,推开了天台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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