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机,看着庭院里热烈得到阳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廊下无人的台阶,背后是晒太阳的柏英,而眼前宽敞的花园里,处处都是散步的病人。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病症的地方,有的人还是心向阳光。
不远处的健身器材上站着有一个老人,身形瘦津津的,但面色红润,正撑着双杠来回摆动身体,嘴里还高声唱着一手革【命老歌。
傅羽舒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点温暖的笑意来。
他移开视线,低头点开手机,在沈观的消息框里输入:我等你。
他终于还是愿意让沈观窥探到自己现下有些茫然的内心。
或许是心态发生了转变,许多事也在冥冥中受到了影响。在沈观到来之前,刚才的护工又匆匆折返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傅先生,傅先生,柏女士愿意见人了。”
柏英突然不晒太阳了。
要知道,以前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愿意,柏英都会坐在那个地方晒一整天的太阳。
傅羽舒匆匆赶到时,柏英的状态还很我稳定。十几年的时间里,她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被催促着长上花白的头发。由于常年不怎么运动,原本还算健硕的骨架,如今看来,也与那些行将朽木的枯枝差不离。她坐在轮椅里,清明的眼睛看向的,却是傅羽舒的后方。
没有聚焦。
“雀……”
傅羽舒微微笑着抓住她的手:“我在呢。”
他一直都在。
眨眼的功夫,落地玻璃窗前从刚才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前者姿势都没变。柏英紧紧地抓着傅羽舒的手,像生怕他跑了似的,硬是要他跟着自己坐在那里晒太阳。
被紧紧地抓着手,傅羽舒也没打算走,于是就地一坐,就这么靠在了柏英的轮椅边。
护工默默地观望片刻,最终掩门离去。
沈观的学校距离这座坐落在三观外的疗养院有些距离,傅羽舒静静地陪着柏英坐着,没看时间,只在心里计算着沈观到来的时刻。
只是沈观还没来,意外先来了。
起初傅羽舒只是听见了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重物重重地砸在地上,紧接着,整个楼房忽然喧闹起来。隔着这扇大落地窗,傅羽舒看见户外许多人慌慌张张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这股动静不小,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柏英。她的略显浑浊的眼里露出巨大的恐惧,像是看见什么害怕的东西,尖声大叫起来。
傅羽舒稳稳地站起来,一手搭在柏英的手背上,沉声道:“奶奶……”
柏英当然听不进去。如同当年傅书江发病一样,在受到惊吓的情况下,傅羽舒作为一个成年男人,都险些压制不住。
护工们迅速推门进来。有人将傅羽舒和柏英分开,有人熟练地将双手轻轻地搭在柏英肩上,轻声安抚。
不过眨眼的时间,一个正常人类化作受惊的小兽,又重新变回人类的过程,就这么在傅羽舒眼前上演了。
傅羽舒被挤到了一边,看着护工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呆愣了片刻,最终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一出门,傅羽舒就明白刚才那声巨响是从何而来了。
疗养院的设计是四方的楼房设计,一部分作为员工专用,一部分则是病人们活动的区域。生活、医疗、娱乐区域分布明确。柏英所在的位置处在生活区,那偌大的露天花园就是证明。
而傅羽舒走出门,一眼就看到花园的正中央躺着一个人。
是刚才那个唱歌的老人。
他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似乎是突发恶疾。身边围着一圈工作人员,有的在进行急救,有的则边将人群隔离开来,边联系院内的负责人。
疗养院到底不是医院,生活在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是病情稳定的,这位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抽搐之余,还有彻底晕厥过去的预兆。
有工作人员做了个紧急救援,聊胜于无。急救车赶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再加上病人围成一圈在看热闹,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呆愣着干什么?强制驱散人群,保护受伤人员,调整他的姿势避免他咬到舌头还需要我教你们吗!”
一时之间,四下静谧,唯有一个干练的女声从远及近地传来。
傅羽舒见到来人,一直沉静紧蹙的眉眼,才终于露出一点别的神情出来。
竟然是周妙妙。
周妙妙竟然是这个疗养院的院长。
有个主心骨,在负责人没到场的情况下,工作人员们才终于想起来如何处理这起意外事故。原来是这位老人在唱歌,被旁边路过的一个精神病人听见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平时情绪原本很稳定,几乎都要出院的他,突然暴起,抓着老人就往地上摔去。
这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等闹剧全部解决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疗养院边的一件咖啡馆里,周妙妙、沈观、傅羽舒三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当年周妙妙被卖出去当新娘的事,傅羽舒只依稀记得,是在沈观的老师老张的帮助下,解决了。后来因为发生了太多事,傅羽舒便再没什么机会见到他。
儿时的朋友相隔多年再次相见,难免有些感慨,然而周妙妙显然不同常人。
她一幅明艳动人的打扮,很难让人相信她就是当年那个干瘦如柴偷面包的小女孩。只见她仰头喝了口咖啡,第一句话就是:“你俩终于在一起了啊?”
傅羽舒:“……?”
沈观倒是很淡定:“嗯。”
“挺好,我还和小张打过赌呢,她偏不信你们俩有一腿,天真。”周妙妙笑道,“有机会就找她要赌注。”
傅羽舒顿了顿,决定不理这个话题:“你……”
他本意是想另起个话头寒暄一下,谁料周妙妙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的,轻笑一声道:“没事儿,我挺好,我当年不是说要当医生?现在也算完成了梦想吧?”
沈观伸手在桌上敲了一下,让周妙妙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说到小张,你怎么没和她联系了?她当年还找上我问你去哪了。”
周妙妙嗤笑道:“和我那傻逼爸妈打架去了,怕连累她,就没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刨根问底就没眼力了。傅羽舒和沈观对视一眼,止了话头。
神奇的是,有时你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和过去那些岁月挥手告别了,但只要一触碰到与它有关的人或者事,记忆就会瞬间将你拉回到那个时刻。
校园里、小巷口、墙角边……
“对了,你俩不知道吧。”周妙妙话音一转,“当年你们离开得早,不知道村子里后来的事吧?”
“那个猪头陈伟雄,和他的小猪崽陈凯,老头犯了强奸罪进去了,陈凯没人管教,过了几年就步了他家老头的后尘,要不怎么说猪生生一窝呢。”
傅羽舒被周妙妙的说法逗笑了:“你这些年变化挺多。”
“被逼的。”周妙妙摇了摇手指,笑得宛如明艳的牡丹,“作为女生不狠一点,根本没人拿你当回事。”
“还有啊。”周妙妙看向沈观,神情讳莫如深,“杨志伟,村子里给了他几亩地供他温饱,但他不知足,要跟着镇上的旷工头子干,但没过多久,就被人传回消息,说被车撞死了。”
“这世界还挺公平。”傅羽舒附和道,结果被旁边的沈观狠狠拍了下后脑勺。
周妙妙看得眼酸,伸手在面前使劲挥了挥:“不待了,我要走了,再坐下去要噎死了。”
她站起来,一身包臀的半身裙勾勒出极好的线条美。走出几步,她忽然回过头,绽放出一个笑来。
“见到你们还挺高兴的,以后常聚。”
说完,便扭头推门,如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场意外的相遇,对于三个人来说都是惊喜。说起以前的事,就算是糗事,现在想起来也只会觉得愉悦。
尽管不知道周妙妙最终为什么选择回到义村,而不是如她所说抗争到底。但是……有时候人就是没什么选择的。现在她过得轻松自由,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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