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天过去,一到周末,他就鸟雀似的飞回了家。
平时都是柏英女士做饭干活,现在便轮到了傅羽舒。
义村并不大,之前那个婆婆一吆喝,住得近的当场就听了个明白——原来是那傅家关着的怪物醒了。离得远的,也在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中知道了这件事。
沈郁青担心,就亲自过来瞧了瞧。
他见到柏英怏怏的模样,只劝道:“小羽知道了也是好事,你也别担心旁人会怎么说,我当年做的事不也是招致许多闲言碎语?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旁人看的。”
“我明白。”柏英笑了笑,“只是觉得雀儿太造业,心里过意不去。”
“男孩子皮实,不用像玻璃珠子似的看着。”沈郁青说道。
两人聊了一会,柏英的精神眼见好了很多,闻言竟也开始打趣道:“哪能像你养小观那样啊,你一辈子没娶妻,孩子也不会养,要不是小观听话,估计早就被你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沈观那臭小子能叫听话?从小到大不知道惹了多少祸……”
傅羽舒端着炒好的菜上桌时,正好听见那一句“你一辈子没娶妻”,心中一动。
许久之前,他还在想沈郁青这样的人物,老来时就算没有儿孙满堂,家里也不该如此凄清,连生病了,也只有一个孙子待在身边。
原来是没成家吗?
那……沈观又是哪来的?
他抱着满肚子的疑惑,偷偷看了眼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的沈观。
这些天,沈观好像一直都很困。
傅羽舒做饭的手艺不错,只是不会做太复杂的菜,这次沈郁青过来,他特意煎了条鱼,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香气。
热气腾腾中,沈观悠悠转醒,起身去帮忙摆桌,顺便叫傅羽舒去把两位老人叫过来。
两家住得近,常年都有来往,沈郁青和柏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两个老人坐在桌前边吃边谈,从南侃到北,热闹的氛围冲淡不久前因傅书江带来的阴郁。
桌上四人,反而是两个小孩子比较沉默。
尤其是沈观。
期末将至,这些天傅羽舒既忙着复习,又忙着照看家里,一整个星期都没能和沈观见上几面。这次还是沈郁青亲自来登门拜访,傅羽舒才再次看见沈观。
几天不见,这人就又像疏远了一般,变成多日前那个从市里回到义村的沈观,好似浑身都扎着刺。
兴许是察觉到桌上的沉闷,沈郁青把话题引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总听你叫雀儿雀儿的,这小名儿有来头吗?”
“有啊。”柏英笑道,“他刚出生的时候,不像别人家孩子哭的响亮,断断续续一声一声,像麻雀似的。”
沈郁青也笑着,眉头舒展开来,不见苍老:“那我给他取的羽舒二字名,倒应景。”
“那可不,整个义村都找不出比你更有文化的人。”
柏英半打趣半揶揄,给两个孩子夹了几筷子菜,道:“那小观的名字又有什么说法?”
沈郁青不答,反而去问傅羽舒:“小羽你觉得呢?”
傅羽舒想了下,蹙着眉为难道:“嗯……因为沈爷爷喜欢秦观?”
沈郁青哈哈大笑道:“我倒没想到这层。”
说着,他拿筷子隔空点向沈观的方向,道:“要不你和你弟弟解释解释,观这个字用在你身上的意思?”
沈观没动。
甚至又夹了几筷子鱼肉放进嘴里,沉默地咀嚼着。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双墨色的眼睛半垂着,目光落在桌面上。
约莫是习惯面对这样性子的沈观,沈郁青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转而自己向其他二人解释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个字挺适合这小子的……”
“爷爷。”
沉默良久的沈观冷不丁地开口。
他放下筷子,墨色的眼睛盯着沈郁青,眼中情绪深深,无法辨别。他说道:“我想回市里见一个人。”
第23章 我真的只是想看他一眼
沈观要回市里这件事无可厚非,沈郁青还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义村。但他如此庄重地在饭桌上说起这个,引得其余三人纷纷朝他投去目光。
尤其是沈郁青。
老头儿虽然年迈,身体还病着,但目光不见浑浊,反而如炬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沈观:“见谁?”
沈观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杨志军。”
话音一落,不仅沈郁青,就连柏英的脸色都变了。
傅羽舒没听过杨志军这个名字,但不妨碍他从几人的神色中看出端倪。
沈观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而另一边的两位老人显然对这三个字分外敏感,刚才还和颜悦色地聊着天,转眼间就如临大敌。
桌上的饭菜犹冒着热气,傅羽舒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菠菜,就听沈郁青道:“这件事回家再说。”
“回家你就会躲着我了。”沈观淡淡道,“我答应跟你过来,就存着在饭桌上跟你说这件事的心思。”
沈郁青脸色不悦,说了句“知道了,先吃菜”,就低头扒拉碗里的两口饭去了。他将瓷碗敲得叮当作响,作势不想谈论此事。
可沈观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不等沈郁青反应,乘胜追击道:“他出狱有一段时间了,据说在四处找我,我想去看看。”
傅羽舒咀嚼的动作一顿。
出狱……杨志军,是沈观的父亲吗?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见沈郁青胸口起伏,斑白的头发附近好似有暴起的青筋,被强制压抑着。
沈观仿若对此无知无觉,继续用着古井无波的声音说:“说不定他很愿意见我,毕竟我是金贵的儿子。”
话音尾巴上,傅羽舒终于从平静到可怕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淡淡的嘲讽,触之即逝。
一场家庭聚餐吃得人不是滋味,柏英放下碗筷,试图打破眼前这片冰封般的气场:“小观,咱们先吃完这顿饭再说吧?不然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没事,让他说。”沈郁青“啪”一下放下碗。
“那我就说了。”
沈观要的就是这个开诚布公的架势。他也缓缓放下碗,一老一少隔着四四方方的饭桌对视,仿佛把这小小的一方位置当成了谈判桌。
“几天前,老张打电话到学校,说杨志军一直他的画室附近徘徊,估计就是想见我一面。盛情难却,十几年我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就算我好奇,你总得让我去看看吧。”
沈郁青:“只是好奇?”
“嗯。”沈观耸耸肩,“不然呢?难道还指望我认回他?”
“你可不只是好奇。”沈郁青冷笑道,“杨志军四十几岁进去,十几年过去,现在估计和我差不了几岁,你是怕他这种渣滓找你张老师的麻烦,甚至担心他重回义村,来找我的麻烦,是不是?”
沈观嗤笑了一下,似乎不打算承认,但沈郁青早已看透他的想法,言语犀利,瞬间化被动为主动。
“我说过很多遍,大人的事,就由我们自己解决。无论杨志军想做什么,是想认回你,还是想招惹我,他都要做好掉一层皮的准备——而这些,都与你无关。”
沈观双臂交叉,往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爷爷,你是不是太霸道了点,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你不应该为这种人付出不必要的精力!”沈郁青冷声道,“我当年既然养着你,就已经做好迎接这些麻烦的准备,你根本没必要亲自去面对杨志军。”
两人一来一回,火药味十足,但每个人似乎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柏英看得分明,心中着急,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不能插手,也无法插手。只好拉着傅羽舒静悄悄地下了饭桌,将战场留给沈家爷俩。
沈郁青:“你以为我病糊涂了,不知道你上周已经偷偷去过一次市里?你以为你小梁师兄是吃干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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